宋懷玉想起被她放在抽屜裡的那張和齊頌的合照,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陳送看宋懷玉不吭聲,牙齒一下一下地咬口腔内壁的軟肉,她怕宋懷玉生氣,更怕宋懷玉是為了那張珍視的照片生氣。
“一半吧。眼睛不像。”宋卿這樣告訴她。
那宋懷玉收養她,又有多少是因為這張有一半相像的臉。
如果不是因為相似,那是因為什麼?
隻是因為她可憐我。陳送自己補上了後半句。
在孤兒院的時候她最讨厭别人知道她是孤兒院的孩子之後露出憐憫的眼神,不過如果是宋懷玉,可憐她也可以,隻要不是因為這張相似的臉,那就可以。
隻是此時此刻,看着宋懷玉沒什麼表情的臉,陳送難以确定宋卿的話是不是在騙她。
如果真的隻是因為她們長得像呢?那她該做什麼?該讓自己變得更像照片上的女孩嗎?
真是俗套的令人發笑的情節。
陳送摳着自己的手心。
她鮮少焦慮。
宋懷玉不知道自己短時間的沉默會給陳送帶來什麼,隻是剛剛接受了齊頌的姥姥去世的消息,那張照片又經由陳送的口中提起,像是離世多年的人在一夜之間複活,又擠擠攘攘地出現在她的生活裡,四面八方都是和齊頌有關的,她難以一瞬間接受而已。
“……沒關系,”宋懷玉的聲音在陳送聽來像遲來的赦免,“照片在哪兒?我回頭拿去再裱一下就行了。”
“放在桌上了。”陳送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
宋懷玉點點頭,即而沉默,她很快把手裡的一小盒酸奶喝完,精準地把酸奶盒丢進垃圾桶,淩晨才睡覺的困倦後知後覺地湧上來,她感覺很累,輕聲道:“我去睡一會兒,中午要是沒起來你就先自己吃飯。”
酸奶盒丢進垃圾桶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音。
陳送心尖一顫。
宋懷玉起身,路過玄關時想起齊媽媽交給她的齊頌為她準備的禮物盒,把盒子也帶進了卧室。關門的聲音也輕。
陳送再次感受到和四年前如出一轍的忐忑不安,胃裡輕微地痙攣,坐在茶幾前愣了半晌,最後輕手輕腳地把垃圾收拾幹淨,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門鎖輕輕碰上,陳送把自己扔進被子裡,像小狗一樣抽抽鼻子嗅問,是和宋懷玉的被子不一樣的氣味。
手機擱在床頭上,沒關靜音,但這個時候也沒人來找她。陳送仰面躺着,盯着天花闆和沒有打開的燈看。
剛到家時宋懷玉買來的那隻翠綠色的章魚玩偶還放在她枕邊,準确的說,宋懷玉布置的一切都原封不動地存在在房間裡,還有陳送,也是她帶回來的。
她不經常回憶過去,十七歲的女孩也沒什麼可回憶的。
隻是這個夏天各種各樣的事情接踵而至,一個接一個拽着陳送回頭審視四年前的自己。
她剛被宋懷玉收養的時候,當然也會好奇一個年輕女人為什麼會收養一個不讨喜的、從未謀面的女孩,但那個時候,她清楚地明白,自己作為一個寄人籬下的女孩,沒有理由去主動詢問。
她也隻會想,無論是因為什麼,隻要她能離開孤兒院就好。
但今天,她想,隻要不是因為她長得像照片裡的女孩被收養,那就好。
為什麼呢?
陳送回想那張邊角甚至開始泛黃的照片,角落裡印着紅色的時間,那是十五年前,是十七歲的宋懷玉,是她沒有見過的宋懷玉。
兩個女孩互相依偎在一起,和她現在一樣的年紀,還是充滿着稚氣的宋懷玉。
陳送清晰地意識到,十四歲的年齡差如天塹一般橫亘在她和宋懷玉之間,兩個人相遇的時候,她還是個孩子,宋懷玉卻已經是個經曆過生死的穩重的成年人。
她再也沒有幾乎經曆宋懷玉的十七歲。
但照片上的女孩不一樣。
她們是高中就認識的摯友,是和宋懷玉一同走過漫長歲月的人,那是陳送無法估計的重要。
宋卿說,宋懷玉收養她,隻希望她開心。
那她到底是希望她開心,還是也希望看着照片上的女孩開心?
陳送像是泡在了檸檬水裡,她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子裡飛來飛去,最後打成死結橫在那裡,凝結成一個問題——
為什麼?
她為什麼要這麼在意宋懷玉的過去,為什麼要執着于自己和一個已經離開的人的相似之處,為什麼在乎她們一起攜手走過的路,為什麼?
“愛是和嫉妒相伴相生的。”
淩湛曾說過的話在她耳邊響起。
所有纏繞在一起的線團像是被一把剪刀從中間裁開,密密麻麻裹着的絲線如蟬蛻殼一樣剝落,露出來的是她從不曾意識到的深埋的真相。
是愛。
嫉妒不全是因為愛,但愛總能帶來嫉妒。
陳送開始啃咬自己的指甲。
所有不該存在的探索欲、不甘、羨慕、無力感,都隻是因為,她喜歡宋懷玉。
她喜歡上了一個女人。
她喜歡上了自己的監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