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遲疑幾秒,手搭上貝克曼的肩膀,摸索着勾住他的脖子,仰頭,像風拂過一樣挨了一下他的嘴角,接着瞬間就把頭埋了下去。
貝克曼居高臨下地盯着她。
他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而她并未反抗,乖順地依着他的意願擡頭,然後被不容拒絕地侵占所有的呼吸。
Alpha隐藏了許久的強勢屬性在一刻暴露無遺,掌控欲被極大的滿足,他笑了。
“……!”她抓緊了他的衣服。
所幸的是,貝克曼隻是與她的唇瓣厮磨,半分鐘後便放開了她。
——剛放開就又跑了。
他忍不住眯着眼笑出聲,絲亳沒有欺負人的負罪感,一伸手就把人又撈了回來。
“别亂動。”他故意這樣說。
她想要掙紮的動作一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又或者誤會了什麼,整個人安靜乖巧得不像樣。
貝克曼也沒解釋,如願地抱着她睡到了天明。
————
兩日後的清晨,他倆早早坐上出租車,去了一家坐落在市中區的醫院。
她站在醫院樓梯旁,看着牆上的醫院布局圖。
“第一次來嗎?”貝克曼看出她對這裡的陌生,指了指圖,“九号門診室在三樓。”
“嗯,我之前,去的是别省的醫院。”她撓了撓臉,“所以,今天拿藥,可能要多花點時間。”
兩人都沒去看人滿為患的電梯,走向了樓梯。
等到從診室内出來,他們接下來的行程就清晰了許多:
抽血,填問卷,帶着報告再來找醫生。
坐到抽血窗前,貝克曼拿過她脫下的外套,而她則看着正在拿一次性針頭的男護士。
“能抽手腕嗎?”她問,“ 我血管細。”
對方沒看她,自若地給她手肘内側消毒,說:“先試試靜脈吧。”
貝克曼瞥了男護士一眼,沒說話。
針被推進皮膚,過了兩秒卻不見血液流入軟管,于是針被抽離一截,複又推進,如此三四次,仍舊滴血未見。
她自進醫院起便一直微蹩的眉蹩得更明顯了,顯然是因為疼痛。
貝克曼攬着她的肩,擡眼靜靜地凝視男護士。
男護士額頭滲出一滴冷汗,拔了針,扭頭叫來一位女護士。
女護士将針送入她的手腕,她深吸一口氣,貝克曼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事。”她說,“習慣了。”
聽這意思,不是第一次因為手肘内側靜脈抽不出血而去紮手腕了。
貝克曼和女護士同時瞪了一眼男護士。
她無奈,扯了扯他的衣服:“别吓他了。”
貝克曼不情願地撇開目光。
“好了,等四十分鐘去那邊的機器取報告。”女護士說。
兩人點頭,就近找了椅子坐下。
貝克曼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捏着她的手腕,使棉簽貼合傷口,也讓她能用另一隻手在手機上填問卷。
過了半個多小時,本就吵鬧的樓層突然多了一道尖銳的哭聲。
她擡頭,是一個剛被抽了血的孩子在哭,孩子的母親焦急地哄着他,但哭聲并沒有變小。
見那位母親抱着孩子坐到自己身邊,她把手機放到腿上,摸了顆糖塞到孩子手中。
哭聲戛然而止。
周周的人皆松了口氣。
迎着那位母親感激的微笑,她沒說話,點頭示意後,又拿起了手機。
“你早上帶的糖是用來哄小孩的?”貝克曼注意到了她的舉動。
她的回答模棱兩可:“差不多吧。”
得到回應,他正要轉回頭,視線卻不受控制的滞在了她的手機屏幕上。
得益于身高優勢,他清楚地看見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問題。
「你是否想過死亡?」
同樣的,他也清楚地看見她的拇指移動到選項「經常」的上方,然後按下,切換下一題。
「你是否認為自己有幻視或幻聽?」
她按下「經常」,十秒後換成了「從不」。
他替她按着棉簽的手緊了緊。
她向貝克曼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移開目光,把棉簽丢進垃圾桶,說:“雖然有暖氣,但還是穿好衣服吧。”
“好。”
幾分鐘後,她率先起身取了血液和問卷報告,沒有給貝克曼看,貝克曼也沒有問。
兩人回到診室外,等待上一個病人出來。
一分鐘後,一個戴兜帽的人安靜地坐在了走廊對面。
診室裡的病人出來了,趁着還沒叫下一個人,她和貝克曼一起推門進去。
把報告遞給醫生,她熟練地回答醫生提出的問題。
醫生随手将報告放在桌上,敲着鍵盤輸入藥品的名字,貝克曼盯了眼報告結論,又盯了眼她,沒說什麼。
“不要這個藥。”她忽地開口,指向醫生的電腦。
醫生問:“為什麼?”
“我對這個藥,反應很大。”她說,“它會讓我一點東西都吃不下。”
“好吧,還有别的嗎?”
“也不要氟伏沙明,”她認真地說,“我的情緒沒有問題。”
診室内陷入安靜,貝克曼和醫生同時看向桌上的報告——中度抑郁傾向,重度入睡困難。
她的話在報告結論下變得沒有任何可信度,但她還是堅持: “我沒有别的問題,隻是無法入睡。”
她頓了頓,補上一句:“僅此,而已。”
醫生無奈地看向貝克曼,剛準備勸,就見貝克曼叩了叩桌子,說:“聽她的,不要那兩種藥。”
醫生:…………
最後,她成功拿到了半個月的量的安眠藥藥單。
走出診室,她看了眼那個戴兜帽的人,停了腳步,走過去,塞給了他幾顆糖。
對方擡頭驚疑地看着她。
“别哭。”
她輕聲說罷,後退一步,回到貝克曼身旁,走向取藥窗口,沒再回頭去看那個人。
取完藥,離開醫院,她終于舒展了眉頭,心情頗好地跟貝克曼解釋起自己的糖。
“我——大概十歲的時候,第一次自己去醫院,醫院裡的哭聲很大,我也想哭,但是不敢。”
她說着,踢開路上的一塊小石頭,陽光穿過綠蔭,斑斑駁駁地落在她的發頂。
“那時,有一個母親,給了自己哭鬧的孩子一顆糖,那孩子立刻不哭了。”
她的聲音淡淡的,不見任何悲傷。
“我啊……我回家後,也吃了一顆糖,但是,還是想哭。”
她輕笑一聲,扭頭看向貝克曼。
“嗯……所以,之後,每次,我去醫院,都會帶幾顆糖,因為不想看見别人哭。”
貝克曼點了根煙,說:“但是剛才那個人沒有哭。”
“不。”她搖頭,反駁到,“他哭了。”
她擡手摸上自己的心口,說:“醫院裡的哭聲總是很大,但是,我聽見,他哭了。”
————
一周後。
夜晚,她與來接她放學的貝克曼走在街上,經過繁華的夜市,路燈下,貝克曼停下了腳步。
她疑惑地擡頭,卻見他将手探出,置于半空,掌心心向下,握成拳的手中似乎攥着什麼東西。
她正盯着他的手看,忽然,他張開手,一枚藍瑩瑩的墜子便被細細的項鍊牽着,懸落在她眼前。
藍色的挂墜映照橙色的路燈,像大海與夕陽般互相映襯。
他笑着:“給你補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很喜歡,謝謝。”
“不用說謝謝,它跟你很配。”貝克曼微笑着為她戴上項鍊,滿意地點頭,“不過,明年的禮物我可就不會補了。”
她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果然,他說:
“明年,我會按時給的。”
她睜大眼睛,藍水晶将光折射進她清亮的瞳中。
她笑起來。
“所以,”他彎下腰,眼中笑意不減,“能親一個嗎?”
她愣了一下,猶豫着說:“可,這裡是街上。”
“你們這兒還有法律規定情侶不能在街上親嘴?”他故作奇怪。
她搖搖頭,左右看了看,抿唇,深呼吸,她掂腳極快地在他唇上印了一下,然後蹬蹬兩步後退開,紅着臉扭過頭不去看他。
挨了親的貝克曼也愣了兩秒,他直起腰,低頭摸了一下自己的嘴。
——明明自從上次主動親了他,又被他拉過來按着繼續親之後,就不肯再主動親他了的。
他看了看跑到路燈杆旁邊站着的她。
這是提防着他把她拉過來繼續親呢,沒關系,再多親幾次就習慣了。
他走過去輕拍一下她的腦袋,眼中笑意更盛。
“走,回去了。”
“啊、哦!”
————
第二天,站在校門口等她的貝克曼見她面無表情地出了教學樓後,被一個女生叫住了。
幾分鐘後,兩人分開,那個女生跑進人群,與另外幾個女生說笑,而她依舊面無表情,獨自向他走來。
“那是你朋友?找你有事嗎?”貝克曼想起自己遇見她的第一天,她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和除他以外的人交流,便難免問了一句。
“隻是同學,嗯……她對我的項鍊很感興趣。”她輕聲歎氣,“她說,老師隻給我兩天時間,去畫黑闆報。”
他聽出她的言外之意,說:“她故意拖着不告訴你?”
“嗯。”她點頭。
“你提前畫了嗎?”
她歪了歪頭,說:“在她告訴我之前,我并不知道。”
他點了根煙,問:“是你猜到的?”
意料之外的,她垂下眼眸搖了搖頭。
沉默片刻,她擡眼看着前方的路,輕輕開口,道:“她這樣想了,所以我就知道了。”
“……什麼?”貝克曼夾着煙的手滞在半空,一小截煙灰被風吹散。
他眨了一下眼,問:“你能聽見别人的心聲?什麼時候?”
“記不清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能聽見了。”
關于她一周前為什麼在「是否有幻聽」那一問按下了「經常」、又切換成「從不」這件事,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她将視線挪到自己的腳尖,聲音無波無瀾。
“你也覺得,這是幻聽,對嗎?”
他意識到自己思考時的不言語帶給她了誤會,于是否認到:“不,這不是幻聽。”
她詫異地看向他。
他說:“是見聞色,你是天生見聞色。”
她皺眉,疑感地看着他,問:“怎麼會呢?這個世界,沒有霸氣。”
“是與不是,回去按見聞色的訓練方法練練就知道了。”
她點頭,但并未抱太大期望。
————
一滴清淚忽地從她眼角滑落。
“怎麼了?”坐在她對面的貝克曼眉頭一皺,他說的是收回見聞色的方法沒錯——難道真的不是見聞色?
他微側着身子去看她的表情,問:“那裡不舒服嗎?”
她沒應話,隻是怔怔地望着四周,目光緩緩挪動,看着周遭的一切。
半晌,她擡手覆上自己的雙耳,眼睛眨了眨,嘴唇翕動着,一滴又一滴淚水無聲滑落。
“怎麼了?”貝克曼加重聲音,重複問到。
“我,不,沒事,隻是、哈……”
她扯着嘴角,看起來是想笑,可眼淚卻不停歇地往外溢淌。
“這就是,安靜……嗎?”
她笑着哭着問出一個聽起來奇怪又無厘頭的問題。
貝克曼愣住了。
欣喜與淚水于她眼中交織,在那雙黑眸中閃閃發亮的,是片刻的茫然和瞬息而至的興奮。
“嗚……好安靜,好安靜啊,真的、真的好……好安靜,嗚……”
她低聲喃喃着,帶出破碎的哭腔。
“好、好安靜啊,世界原來、這麼安靜嗎,貝克曼……?”
在這一刻,貝克曼無比深刻地認識到了這個世界和他的世界的差距。
在他的世界,每一個學會見聞色的人聽見的第一道聲音,是清風拂林,是浪淘金沙,是鳥雀歡唱——是世界的溫言細語。
而她呢?
他默然無言,抱住她因激動而顫抖的身體。
她生在一個由鋼筋混凝土澆築而成的世界。
她聽見的,是各式的機器轟鳴不息,是喧嚣的人群熙攘不止,是嘈雜的城市晝夜不停。
高密度人口帶來的龐雜聲音使她不堪重負。
除了服下安眠藥入睡以外,這個世界從未施舍過她哪怕一分一秒的安甯,她甚至無法辨别音色,對她來說,聲音隻有大小之分。
淚水靜靜地将他胸前的布料浸濕,她縮進他懷裡,抓住他的衣服,擡頭看向他,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對他說:“貝克曼、貝克曼,說說話,讓我,讓我聽聽你的聲音……”
他該說些什麼呢?
痛苦是輕易能感同身受的嗎?就憑他這輕飄飄的三言兩語?
貝克曼低下頭,下巴擱置在她的肩頸間。
“哭吧,想哭就哭吧。”
他說。
“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無聲的流淚,斷斷續續的抽泣,小聲的嗚咽……她的哭泣一點一點地自喉中放出。
悲恸,也釋然。
聲音鑄就的牢籠困了她十八年,現在,終于被打破了。
她知道,她将不再彷徨。
…………
……
哭聲持續了十多分鐘,似乎是哭累了,她的聲音慢慢變小,漸趨于無,呼吸也平緩了下來。
貝克曼側頭一看,發現她已經睡着了。
他無奈地笑了笑,扶着她躺到床上,給她掖好被子,又用毛巾擦淨她臉上的淚痕。
他看了她一會兒,附身吻了一下她的額頭,随後躺到她身邊。
啪嗒,燈熄了。
世界,也安靜了。
————
第二天,上學路上,她眨着泛紅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向四周張望,車駛過、行人走過、鳥飛過、包子上冒出的白氣、戳進豆漿杯的吸管……
無論什麼她都要看上一眼,像是用另一種方式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貝克曼一邊走一邊為她講解見聞色,卻對她的分心視若無睹,也不加以阻攔,反倒是在心中暗暗點頭。
比以前活潑多了,這才有點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我剛才說的控制見聞色的方法,都記住了嗎?”
“哦,記住了!”她回頭微笑着說,“我會找時間練習的。”
他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笑容也比以前開朗多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