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是早上六點十分了。
貝克曼想。
但鬧鐘為什麼還沒響?
他又看了一眼鬧鐘。
——哦,六點十一分了。
六點十二分的時候,他把人叫了起來。
而她并沒有因為晚起而慌忙,依然慢條斯理地收拾好了自己,出門時,貝克曼跟了在她身側。
她本以為他是有事要去做,可走了幾分鐘,他還是走在她旁邊。
“以後我會接送你上下學。”看出她的疑問,他主動解釋道,“為了避免你再遇到危險。”
知道他在說昨晚的事,她小聲道謝,心裡感到高興。
他沒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說:“這是我該做的,不用道謝。”
不知是哪個字觸到了她,她眨了眨眼睛,愣了兩秒,情緒沒有那麼高了,隻是嗯了一聲。
貝克曼收回手,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卻一時沒想通是哪裡沒說對。
他抽了口煙,轉移話題:“電子鐘今早沒響,是壞了嗎?”
“沒。”她搖頭,小心地瞄了眼貝克曼,“如果你不太願意……抱歉,我以後會定好鬧鐘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呼出煙霧,有些無奈,“這是件很好的差事。但昨天早上有鬧鐘,今天忽然沒有,我會不确定要不要叫你——萬一你放假,但是我不知道呢?”
聽了他的話,她眉毛微揚,擡頭看他時,他看見那雙眼再次帶上一些光亮。
“放假,我會提前告訴你的。”她唇邊是淺笑,眸裡滿是期冀。
“好,”他應着,“以後電子鐘可以放到書桌上,方便看。”
“嗯!”
————
天色漸黑,月亮挂上夜空 。
她走向校門,于茫茫人海中,遙遙一眼便看見了貝克曼。
他實在太過鶴立雞群了,無論是他的身高,還是他通身的氣質,都讓他無比突出,在她眼中,就宛若有聚光燈打在他身上一般。
她聽見同學在議論他,老師和家長也在觀察他,她平靜的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但很快就與嘴角的弧度一同被她抹去了。
她走到貝克曼身邊,貝克曼剛好抽完一支香煙,他把煙蒂抛入身後的垃圾桶,接過她的書包。
兩人相視,而後一起往回走,默契的誰也沒有理會周遭各式各樣的目光。
離學校遠了,行人就變少了,貝克曼注意到她悄悄松了口氣。
“早上……”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輕松,像尋常說話時随口提起一個話題,“我是不是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話?”
她怔住,驚訝地看向他,卻不回答。
嗯,有時候,沒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問:“能告訴我原因嗎?”
她沒想到自己的那一點變化會被留意到,甚至被記了一天。
不知道為什麼,鼻尖忽的有些酸。
她動了動唇,目光挪到街邊一棵棵往後走的樹上,猶豫道:“都是以前的事了……”
話音落在風中,她低下頭。
他把她的沉默和遲疑看在眼裡,沒追問,而是陪她一起安靜。
一個路口,兩個路口,一個拐角,兩個拐角……
貝克曼終于等到了她開口。
“其實,也沒什麼,不是重要的事。”她抿唇,輕聲說。
“我隻是覺得,“應該做的”,有一種,半強迫的感覺……”
她感到詞不達意,微皺起眉頭解釋到:“就是,加在身上的,那種,強制去做的——就像 ,學生應該上學,大人要賺錢,應該工作,這種……”
“啊,我、我不是在說你。”一邊思考着一邊說,猶豫的聲音突然間變得着急,她急忙補充到,“我知道,你沒這個意思,隻是,隻是我,我……”
她的話音頓住了。
她知道,貝克曼的本意是好的,做的事分明也是為了她,她怎麼可以主觀的想到那些東西?甚至說出來讓他徒增煩惱——簡直就是在無理取鬧,不是嗎?
于是她垂下眼眸,半響,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兩個字:“……抱歉。”
貝克曼定定地看了她兩秒,随後把頭扭開笑了一聲,伸手按上她的發頂,重重地揉着她的腦袋。
“你說的很好。”
她擡頭,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可,可我……”
“你讓我規避了下次有可能讓你不高興的風險。”他說,“你說的很好,而且你的看法很獨特,這一點很曆害。”
她睜大了眼睛。
從沒有人能這樣解讀過她的話,也沒有人這樣肯定過她的想法。
有點想哭。
她咬了咬下唇,忍住輕微的哽咽,仰頭向他展開一個徹底而純粹的笑顔,道:“謝謝,謝謝你。”
貝克曼看着她的笑容,不由得恍了神。
“……這種事,不用道謝的。”
他避開她的目光。
不是謹慎的,不是内斂的,不是小心試探的,也不是克制的。
是真正發自内心的歡喜。
她正在向他打開心扉。
啊啊……也太犯規了吧。
這種笑。
————
在那之後,兩人明面上的關系似乎并沒有什麼進展,她甚至拒絕了讓他抱着睡覺。
但貝克曼卻發現了她的一些“小動作”。
比如,他發現,當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别的地方時,她會偷偷看他,就像——現在這樣。
他計算了一下時間,現在應該是十二點鐘,也就是說,她已經盯着他看了二十分鐘了。
她不會以為他閉着眼睛就是睡着了吧?
他感到一些好笑,壞心眼地決定揭發她這個持續了三天的小動作,并嘗試探究這個動作背後的含義。
“看夠了麼?”
黑暗中,他突然出聲,把她吓得渾身一抖。
“你……你沒睡啊?”
“你以為我睡着了?”
她不回答。
他忍不住笑了,又問:“大半夜不睡覺,盯着我看做什麼?”
“我……”她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小聲說,“就是,想看。”
“想看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不用擠占你的睡眠時間。”
他伸手一撈,時隔三天終于如願以償地将人再次抱進了懷裡。
他睜眼,低頭注視着她的頭頂,眼中光暗晦澀。
這兩天,她睡着後總會不自覺地散發信息素,她本人不知道,而他聞得見,卻碰不到。
天知道無法被滿足的占有欲把他折磨成什麼樣了,真想……
他閉了閉眼,把她按在自己胸口,開口時聲音略顯沙啞。
“現在,睡覺。”
“唔,好。”
————
今天是周六,學校下午四點半放學。
貝克曼看了看時間。
四點了,他該去學校接她了。
剛踏出門,手機響起消息提示音,是她發來的消息。
「你不用去學校接我了,我在醫院裡」
他眉頭一皺,調轉腳步往醫院趕。
「生什麼病了?」
「腸胃炎」
「我一會兒就到」
…………
…………
當貝克曼走進公共輸液區時,她正靠着椅背假寐。
他走過去,拿起她手邊的水杯,接了杯溫水放回去。
“啊,貝克曼。”
她發現他來了。
貝克曼應了一聲,坐到她身邊,問:“還難受嗎?”
她搖頭。
他看了眼旁邊架子上挂着的兩個袋子,一個已經空了,一個還半滿 。
“來醫院多久了?”
“大概一個半小時。”
他低頭,拉起她的左手,大拇指指腹擦過她手背上的紅痕。
“左手是怎麼回事?”
“本來是紮左手,但是血管太細,被紮破了,就換右手了。”
聞言,他扭頭,眯起眼睛掃了一圈正湊在一起看手機的護士們。
護士們背後一涼。
他淡淡地回過頭,又問:“為什麼不第一時間告訴我?”
“這種事,我可以自己處理好,”她回答得非常理所應當,“不用麻煩你。”
“……呵。”
貝克曼被氣笑了。
他感到一些頭疼,深吸一口氣,或許是煙瘾犯了,他拿出煙盒抽出一支煙,沒點燃,隻放在嘴裡含着。
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鐘,他低聲問:“你覺得,這是在麻煩我?”
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但她莫名的知道他在生氣。
“你在生氣?為什麼?”她不明白。
“我在氣我自己。”他看着她,“我覺得我這個男朋友當得很失敗,我以為你會稍微依賴我一點。”
她疑感地回望他,動了動唇,像是在組織語言。
而他則耐心地等待她更進一步的解釋。
“如果,現在習慣依賴你,那……”
她垂眸,輕聲問:“那,等你離開後呢?”
貝克曼愣了一下。
她垂下眼,不去看他,隻是繼續說:
“或許有征兆,或許,沒有征兆……你會離開的,在未來,你會,回到你的世界去。”
她咬字清晰,一字一頓:“然後,我會,重新,回歸一個人的生活。”
她說着,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答應得那麼輕易,那麼輕易地讓自己有重蹈覆轍的機會
“我……我花了很多時間,去重新适應一個人的生活。”
她也不敢擡頭,怕看見他失望的眼神。
見她不再說話,貝克曼知道她應該把她想說的都說完了。
“你大概忘了一件事,”出乎意料的,他平靜地說,“我們原本是一輩子都無法遇見的。”
她擡頭,驚愕地看着他。
“既然相遇和離開都是無法改變的,又為什麼不珍惜還在一起的時候呢?”
“在有限的時間裡,留下更多的好的回憶,不是更好嗎?”
她睜大眼睛,完全沒有想過這種思路。
“那麼,換一個問題。”他問,“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
她點頭。
“如果我離開了,回想起那些時光,你會笑嗎?”
她眨眨眼,唇邊下意識浮起一絲笑意。
貝克曼笑了一聲,揉揉她的頭,壓低了聲音:“還記得我的職業嗎?”
“海賊?”
“沒錯,”他笑着說,“海賊不管以後,隻享受現在,懂嗎?”
————
臨睡前,她像往常一樣把藥從藥盒裡拿出來。
啊,還有兩天藥就吃完了。
她在手機上提前挂好醫院門診,看了看坐在床上的貝克曼,想起他下午說的話,遲疑片刻,還是開口了。
“我的藥快吃完了。”
貝克曼把目光從手機上移向她。
“我打算後天去醫院拿藥……”她躊躇了一會兒,手指不自在地抵着下唇,“你……”
她的唇開開合合,卻不再有聲音傳出,許久,她洩氣般的塌了肩,視線挪到了别處。
“要我陪你一起去嗎?”貝克曼接過她的話,沒有任何除平靜以外的情緒。
“啊、嗯……所以,你有時間嗎?”
“有。幾點?”
她很快回答:“六點起床,八點左右到醫院。”
“好。”他點頭,見她沒有熬夜的意向,便替她關了燈。
她鑽進被窩,第一次有意識地靠近他,并伸手抱住他。
——用“受寵若驚”來形容貝克曼此刻的心情毫不為過。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柔和地回抱她,問:“怎麼了?”
“我……我剛剛,是不是很差勁?”她難掩失落。
聞言,他在心裡暗歎一口氣。
這得是有多缺乏安全感和自信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不,恰恰相反,”他的聲音失了一貫的溫柔,變得強硬,“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真的……?”她的聲音裡滿是不确定。
“真的。”他回答得毫不猶豫,“趁早抛棄這種覺得自己不好的想法,你很好。”
他放慢語速,語氣重得像是要把這三個字刻進她的腦子裡:“你很好。”
“改變很難,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貝克曼歎了口氣,緊緊抱着她,“别太苛求自己。”
她嗯了一聲,臉輕輕貼上他的胸口,沉默了一會兒後,說:“我以前,沒試過和别人提這種要求……我,我會努力改的。”
“…………”
可愛,想親。
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突兀地出現在腦海中。
——不對,這是他女朋友,他親一口怎麼就不合時宜了?
貝克曼深吸氣,擡手搭上她的肩膀,冷靜地問:“可以親嗎?就親一口,”
“诶?可、可以,但……”
話未說完,下巴已經被擡起,一雙唇覆上她的左側眼角,缱绻着一路往下,細密的吻途經側臉,最後落在她的唇上,蜻蜒點水般,一觸即離。
不用猜都知道,她的臉一定紅透了。
他看着兩隻手捂臉,把自個兒團成一團還翻身背對自己的她,心想。
他不該關燈的,她害羞臉紅的樣子應該會更可愛——不,一定更可愛。
“生氣了嗎?”貝克曼笑着戳了戳她。
“……沒有。”她說。
“但是你還拿背對着我。”
于是她慢慢翻了個身,面向他。
他伸手,問:“還抱嗎?”
她沒應聲,但是行動得很快。
“其實,我很高興你能向我提要求。”他抱住她,輕笑一聲,“感覺你的世界裡終于有我了。”
“嗯……”
“所以,能再親一口嗎?”
她立馬警惕地看着他,沒有馬上回答,想了一會兒,猶豫着說:“……我來親。”
“好啊,你來親。”他心裡打着壞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