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内燭火搖曳,将衆人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白發青年忽然擡首,眼波流轉:"大王,若正事已畢...可否屏退左右?臣有密事相禀。"
待人退盡,宮亭手指撫過銅匣,聲音陡然沉了下來:"四個月前,臣護送鄂國長公主歸鄉,途經呂梁險道時...三十二名精銳盡殁。若非有人洩密,蠻夷怎會精準設伏?"
"繼續。"帝辛眯起眼睛,指節在案幾上輕叩。
銅匣"咔嗒"一聲彈開,三塊雕刻着饕餮紋的碎玉泛着詭異的青光。"上月鄂國進貢的鹽車裡藏着這個。三批貢鹽被劫,每次現場都會出現這樣的碎玉。"
青年突然重重跪地,額頭抵在染血的織金地毯上,束發的玉冠與地面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若有人參鄂國私刻王器、勾結外敵,臣就是監管不力,罪該萬死!"
帝辛一把将他拽起,手掌順勢滑至腰間,在束腰玉帶上輕輕摩挲。"愛卿何須如此?"他聲音低沉,帶着幾分戲谑,"孤怎舍得治你的罪?"
宮亭不着痕迹地側身,借着整理衣袖的動作掙脫:"大王明鑒。鄂侯若真要造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證據?"他拾起一片碎玉遞上,指尖微微發顫。
帝辛接過碎玉,也不細看,五指驟然收攏,玉屑從指縫簌簌落下。"拙劣的栽贓……孤早有耳聞。"他冷笑一聲,順勢将人按在白虎皮上,執起絲帕輕輕拭去對方額角的塵土:"我的星官大人,何必為這種把戲下跪?"
宮亭順從地仰起臉,眼中閃過一絲譏諷。他心中暗笑對方惺惺作态,面上卻愈發恭敬:"西城玉匠認出這是微山藍玉。朝歌七家玉坊近日都收到來曆不明的訂金..."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幾分,"臣...不敢擅自追查。"
帳外狼嚎刺破夜空,燭火在濕熱的風中不安搖曳。
"呵!"帝辛突然放聲大笑,"好個不入流的手段!既想栽贓鄂國謀反,又妄想斷我鹽路..."手掌重重一拍在案幾,青銅燭台"咣當"倒下,燈油濺了一地。
陰影中,他眯起眼晴,大手輕覆在青年手背上。"先生放心,鬼方那群喪家之犬,己被我趕到北荒啃樹皮。下個月...就讓惡來帶着三百戰俘去鹽道打頭陣——管他是人是鬼,敢碰鹽車的,統統剁碎了喂野狗!"
宮亭垂眸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廣袖下的指尖輕輕回扣:"大王聖明。"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揚起——這盤棋,終究還是按着他的預料在走。
青銅燈盞的火光漸弱,油脂将盡。
帝辛将掌心血迹混着玉屑撒入火盆,火焰驟然竄高,熱浪裹挾着血腥氣撲面而來。他眉目如刀,指尖緩緩描摹着掌中修長的手指,"先生受委屈了。但先王遺命不可違,那些人表面上暫且動不得..."話音一轉,指節在案幾上輕叩三聲,"不過,剪其羽翼倒是無妨——可先斷爪牙,再絕耳目……至于具體要怎麼做,還得細細考量。"
宮亭垂眸靜坐,沉吟片刻方道:"臣明白。"
"自先生輔佐以來,"帝辛忽然傾身,龍涎香混着鐵鏽味撲面而來,"修水渠、治蝗災,處置逆臣如烹小鮮——這般功績,當鑄鼎傳世。"
白發青年聞言一怔,燭芯爆開的火花在他眼中明滅。半晌,他手腕輕轉,蓍草杆挑起将熄的燈芯。重新躍動的火光裡,他眼中星芒流轉:"陛下過獎了。臣不過借大王威勢,除幾叢礙眼的雜草罷了。”
"祖伊一族不過是馬前卒..."
他擡眸與帝辛四目相對,指尖輕叩案幾:
"若要斬斷那些盤踞在朝堂宗廟裡的豺狼——就該讓餓犬去撕咬它們的爪牙耳目。"
"有理!"帝辛拍案大笑,震得案上銅爵輕顫。"回朝後,孤就讓箕子督造祭台新鼎。再讓比幹那個老頑固和他争論銘文——一個要刻'克承祖制',一個要寫'新立大功',夠他們吵上十天半月。"他突然傾身向前,燭火在眉骨投下深邃陰影,"隻是...這些狗可不太聽話...”
"大王英明。"宮亭執起蓍草,蘸着燈油在案幾上徐徐勾畫:"臣說的餓犬……不是那些老奸巨猾的狽,而是初露獠牙的狗崽。”
油痕蜿蜒如遊蛇,"比如……私鑄青銅戈矛的比幹孫子,強占王室獵場的崇侯虎庶弟,壟斷東海鹽道的商容家臣——這些人官職雖低,卻貪得無厭,最是容易把控。"
他蘸取更多燈油,在案上輕點:"先給他們升官發财的機會,等這些人嘗到權力的甜頭後..."草根挑起油網中心,"啪"的一聲輕響,油珠濺起藍色火苗。
"就突然斷其的财路——"
"查抄私鑄的兵器,收回獵場特權,切斷鹽道運輸。"
"屆時,這些紅了眼的餓狗——"他吹熄火焰,"為了自保,就會把舊主的罪證都咬出來。"
帝辛撫掌大笑,聲如雷霆:"好一招驅犬吞狼!"忽又壓低嗓音,指尖輕輕劃過青年的手背,"那依先生之見...這把火,何時燒向真正的狼穴?"
宮亭廣袖輕拂,案上灰燼随風飄散。他緩緩擡眼,火光在清冷的眸中跳動。
"待他們兩敗俱傷、血染朝堂之時..."白發青年突然反手扣住帝辛的手指,緊緊握住。"便是大王收網之日。"
帳外微風徐徐,夏夜的濕氣裹着熱浪湧入。
帝辛低笑一聲,另一隻手執起青銅酒樽。琥珀色的酒液在火光下蕩漾,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愛卿既已布下天羅地網..."他将酒樽遞到宮亭唇邊,聲音暗啞,"不若先飲此杯,以賀将成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