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風調雨順,全仗神子保佑。"衛兵突然把酒袋摔地上:"可惜後來再沒見他跳祈雨舞了!說是跳一次折十年壽......放屁!準是那幫巫祝眼紅!"
石武撿起酒袋晃了晃:"這回啥陣仗?"
"大......大陣仗,"衛兵醉醺醺地比劃,"先王征東夷那次才用五車柴......這回十車松木,火苗得蹿得比鹿台還高!"他壓低聲音:"聽說把大活人捆成粽子,澆上猛火油...嘿!!"
醉眼朦胧中,石武仿佛看見祭壇上的大人——白衣被火光照得發亮,舉火把的姿勢比神像還莊嚴。他咂摸着酒味,想着祭坑裡定是上等祭品,火舌舔過時該像烤全羊般滋滋冒油。
可飄來的焦臭味越來越濃,像是燒焦的豬毛混着烤糊的肉,嗆得他喉嚨發緊。突然一聲慘叫炸響,驚得烏鴉亂飛,黑影把太陽都遮住了。
"操!"衛兵一個激靈跳起來,"誤了換崗!"他把空酒袋砸給石武,擠眉弄眼道:"下回帶夠三斤好酒,老子給你講更帶勁的——保管讓你□□裡那玩意兒都打顫!"
暮色四合。
公子終于回府,隻是臉色鐵青得吓人。雪白的祭袍下擺沾滿黑灰,每走一步都簌簌往下掉渣子。他一進門就啞着嗓子吩咐:"快備熱水,我要沐浴。"
府裡頓時忙亂起來。仆人們提着木桶來回奔跑,松木柴在銅爐裡燒得噼啪作響。蒸騰的熱氣從門縫裡飄出來,混着澡豆的清香。
石武蹲在廚房門檻上剝核桃,碎殼噼裡啪啦落進笸籮裡。等剝完第二筐,屋裡的水聲終于停了。他探頭望去,隻見大人披着濕漉漉的頭發走出來,新換的素色長衫熏過松柏香,卻還是遮不住身上那股子焦糊味。
晚飯時分,石武特意挑了塊烤得金黃流油的鹿後腿。油珠子順着焦脆的肉皮往下滾,滴在炭盆裡"滋啦"作響,香氣撲鼻。誰知剛把盤子端到大人面前,就見他突然捂住嘴,筷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快端走!"
石武一時不知所措。隻聽對方強忍着惡心說:"......你吃吧......嘔......"
他捧着鹿腿退到廊下,啃得滿手油光,邊吃邊納悶:這鹿腿外焦裡嫩,咬一口滿嘴肉香,大人怎麼反倒吐了?難道是嫌肉不夠肥?
回憶突然被一腳打斷。
"大塊頭!大人叫你呢!"小蔔臣捏着鼻子,一臉嫌棄地站在三步開外,"大熱天的,臭烘烘的往祭坑鑽,髒死啦!"
石武"騰"地站起身,木棍帶起的風吓得小蔔臣連退兩步:"老子有名有姓!再敢踹我屁股,信不信把你扔坑裡當祭品燒了?"
推開蔔殿厚重的檀木門,松木香混着墨汁味撲面而來。公子正在燈下批閱竹簡,跳動的火苗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襯得眼下的青黑更加明顯。牆角食盒裡,昨晚送來的黍餅和肉湯原封未動,凝出的油花像結了層白霜。一隻螞蟻正沿着案幾邊緣,搬運着掉落的食物碎屑。
"大人,您找我?"石武搓着粗糙的手掌。這兩天收拾餐具時他就注意到,送去的飯菜幾乎沒動過。那麼好的肉食,大人怎麼就不吃呢?
公子放下毛筆,墨汁在竹簡上洇開一小團。"你來朝歌一個多月了吧?整天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計,不覺得委屈了這身本事?"
石武額頭頓時冒出汗珠,"撲通"跪地:"小人願意給您趕一輩子車......"
話沒說完,一雙冰涼的手扶住了他。手指修長,帶着墨香,袖口飄來松香混着藥草的苦味。"在鄂國時你就是戍衛長,"公子的聲音突然嚴厲,"苦練十年武藝,就為了當馬夫?或者被蔔殿的小吏呼來喝去?"
石武盯着案角忙碌的螞蟻,喉結動了動:"您的車駕最穩當......"
"撒謊。"公子突然拍案,驚得螞蟻慌忙逃竄,"我看你不是甘居人下之人。"
石武耳根發燙。他當然想過建功立業,隻是......
"七日後大王秋獵,"公子轉身打開樟木匣子,黴味混着血腥氣頓時彌漫開來,"你帶一隊人去——西郊野棗林的狼群該清一清了。"
青銅短劍"當啷"一聲落在案幾上,褪色的紅纓穗子輕輕晃動。"大巫祝讓我轉交給你,"公子的語氣突然柔和,"他說,五年前那個雪夜,你父親就是用這把劍殺死了一頭熊。"
石武的指尖剛碰到冰涼的劍柄,記憶就洶湧而來——風雪呼嘯的夜晚,父親渾身是血地把劍塞進他手裡,旁邊倒着的熊屍還冒着熱氣,而父親的手已經冰涼......
"公子,我......"石武的聲音哽住了,"多謝您擡舉。可我...什麼規矩都不懂..."
"不懂就學。"公子忽然笑了,像初春融化的溪水。"聽說你能徒手扭斷狼脖子?"
劍刃"铮"地出鞘,寒光映着房梁垂下的蛛網,在石武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大王身邊......正缺個貼身侍衛。"
修長的手指輕彈劍身,發出清脆的顫音。
"七日後辰時,披甲佩劍随我面聖。西郊那些惡狼......正好讓大王見識下鄂國勇士的本事。"
說着甩來個鼓鼓的皮袋,貝币碰撞叮當作響:"去買套好皮甲,東市第三家的犀牛皮最耐用。"手指點了點石武肩頭磨破的衣裳,"再做幾身新衣服,别給我丢人。"
石武緊緊抱着劍和皮囊退出屋内,後背抵上門框才發覺手心全是汗。貝币在皮囊裡叮當作響,沉甸甸的重量拽得褲腰帶直往下滑。他故意把錢袋甩成撥浪鼓,碰撞聲引得一廊小蔔臣伸長脖子張望。那個瘦猴似的家夥翻着白眼嘀咕:"莽漢踩狗屎..."
石武咧開嘴,晃得更起勁了——昨兒這厮還趾高氣揚地使喚他倒夜香呢!他摸着鼓脹的錢袋,心裡像灌了蜜。狗眼看人低的東西!老子受大人器重,就要出人頭地啦!
夜深人靜時,他抱着劍躺在硬闆床上,數着從屋頂縫隙漏下的星子。新得的犀皮甲硌得後背生疼,他卻舍不得脫下。
公子說大王最愛看人鬥獸,上次有個力士空手掐死豹子,當場賞了十串海貝。他摸着父親留下的短劍,劍穗上的紅纓已經褪色,卻依然能聞到淡淡的血腥氣。
是該換把真正的青銅長劍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等立了功就去找城東的老銅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