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是不是騙子,可不是殿下說了算。"宮亭不緊不慢道,"您可還記得六年前我燎祭求雨?淇河當日便漲了三寸七分..."
刀刃微不可察地一滞。
"若記不清了..."白發青年繼續道,"那五年前太廟祭祀,臣在滾燙石闆上跳了兩個時辰祈雨舞,殿下總該記得?"
微子啟喉結滾動,不自覺地後退半步。刀鞘撞上車壁,恍惚看見那個赤足踏鈴的少年在烈日下起舞,汗珠落地即成白煙,之後……
"那場雨後,我就不必再跳了。"宮亭碾碎茶渣,粉末簌簌落下,"這些年敢說臣妖言惑衆之人..."吹散掌中殘渣,"都在洹河堤畔滋養花草了。"
戍衛的甲胄聲由遠及近。
"聽,獵犬嗅到血腥味了。"宮亭唇角微揚,眼底卻凝着寒霜,"您該走了。殿下這身華服,怕是經不起撕咬。"
微子啟的手抖得厲害,刀鞘三次都沒能接住顫抖的刀刃。"父王信你能通神..."聲音嘶啞得不成調,"我、我絕不信你這妖人能..."
"信與不信,重要麼?"宮亭突然蘸血彈指,那滴血珠精準落在對方眉心,順着鼻梁滑落,最終在玄鳥玉璜上綻開妖異的紅梅。"先帝在時我尚需顧忌,如今..."他低笑一聲,"讓淇河水漲三寸七分算什麼?我若願意,明日就能讓洹北渠幹涸見底。"
車簾猛地被掀開,刺目的天光将微子啟慘白的臉照得無所遁形。他下車時腳下一滑,濺起的污水弄髒了麂皮靴面。
"當年用了二十七條人命求來的雨..."青年的聲音如影随形,"這次換微地大巫的血來祭,您說夠不夠分量?"
印着三足烏紋飾的馬車倉皇沖出巷口,車輪在青石闆上擦出刺耳的聲響。
巷尾處,幾輛滿載松木的牛車正緩緩前行,松脂滴落在滾燙的石闆上,發出"滋滋"的聲響。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松香,熏得人眼睛發澀。
石武側身時,恰好看見自家大人用素帕按着頸側傷口。暮色中,白發青年的側臉鍍着一層金邊,美得近乎妖異。
"今日之事..."
"屬下一定爛在肚子裡!"
馬車碾過百餘塊青石,轉入河灘小道。遠處祭壇的篝火在暮色中跳動,将蔔殿飛檐的陰影拉得猙獰扭曲。
"大人......"石武攥着缰繩,聲音發緊,"您真能讓洹北渠斷流?"
宮亭眯起眼睛,唇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傻小子,你還真信了?"他随手抛來一顆蜜餞,"釣條魚而已,需要把整個池塘的水都放幹嗎?"
石武慌忙接住蜜餞,差點從馬車上栽下去。
"我看看哦……"白發青年就着夕陽展開羊皮地圖,那些古怪符号在光影間仿佛活了過來。"真要斷流的話..."修長的手指在某處點了點,"根據流量和流速,得在這裡,還有這裡投五百石以上的裝石頭的竹籠,還得算準時辰..."他突然歪頭沖石武眨眨眼,"多麻煩啊,萬一哪個環節走漏了風聲,豈不是得不償失?"
後者茫然地點着頭,蜜餞在掌心攥出了汗。
馬車駛入蔔殿角門,宮亭随手将染血的帕子丢進火盆。"轟"的一聲,黑煙騰起,瞬間吞噬了梁間的蛛網。
"我的名聲還在呢。提一提當年的燎祭,就夠他們吓破膽了。"他輕聲道,"人心中的恐懼啊...隻要找對方法,輕輕一點,就會比這帕子更容易點燃。"
見石武臉色還有些發白,白發青年忽然朗聲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什麼?天塌下來,還有你家大人給你撐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