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斜地灑在宗廟的石階上。

宮亭剛跨過門檻，忽然感覺衣擺一沉——子衍像隻受驚的小兔子般撲過來，緊緊拽住他的衣角。孩子仰起沾滿淚痕的小臉，舉起一隻燒得焦黑的木馬玩具："舅舅看！火把馬腿啃掉了！"他指甲縫裡殘留的黑灰，想必是遇襲那日死死抓着心愛玩具留下的。

"子衍乖，等會讓丹哥哥給你做個新的......"宮亭蹲下身，用袖子輕輕擦拭侄子哭花的小臉。

話未說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阿亭！"鄂姞提着沾滿泥點的裙擺飛奔而來。發間玉簪摔在地上也不顧，不由分說抱住弟弟："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阿衍可怎麼辦......"哽咽間，她發髻散開，青絲如瀑瀉落肩頭。

宮亭被勒得喘不過氣，臉頰都憋得通紅："阿姐......輕點......"艱難地低頭看去，子衍正有樣學樣地抱着舅舅的右腿，小臉整個埋進對方的衣擺，把鼻涕眼淚蹭得到處都是。

"讓我陪小殿下玩吧。"一柄青銅劍鞘突然橫插進來，恰到好處地隔開了母子二人。姬旦熟練地拎起子衍的後衣領，像提小貓似的将他架到自己肩頭，聲音帶着笑意："木馬壞了？我教你騎真馬好不好？"

子衍挂着淚珠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小手死死揪住姬旦的衣襟，扭動着要往他背上爬。宮亭趁機從姐姐懷裡掙脫，腰間的玉帶早已歪斜得不成樣子。

"你昨夜就回來了，怎麼不告訴我？"鄂姞臉上的胭脂被淚水沖刷出兩道明顯的痕迹，她又是哭又是笑地捶打弟弟的肩膀，帶着幾分埋怨："阿衍這些天夜裡總被噩夢驚醒，非要攥着你給他的藥囊才能重新入睡......"

宮亭剛要擡手安撫，姐姐卻突然撫上他耳後，借着摘去發間草屑的動作，湊近弟弟耳邊，聲音壓得極低："阿亭，後來幾支射穿車簾的箭有問題......箭頭上有朝歌官坊特制的流水紋。"

話音未落，一陣整齊而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十二位身着麻布長袍的長老踩着青磚地面魚貫而入。宮亭正要行禮，為首的大巫祝已用鸠頭杖攔住他的動作："鄂侯不在，神子大人理當主持今日議事。"

宮亭指尖輕叩腕間玉珏，"既如此，請諸老移座。"

待衆老坐下。

大巫祝清了清嗓子，鸠頭杖重重敲擊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身後的侍從立即抖開一卷泛黃的麻布地圖，揚起細小的塵埃。

"諸位，"老人環視衆人，聲音沙啞有力，"今日召集各位，是為商讨近來運鹽隊頻頻失蹤一事。"枯瘦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七處焦黑的标記，"解池東南的鹽道如今已成險地，開春以來已有三支隊伍在此失蹤，連經驗最豐富的十年老鹽工都折損了三人。"

姬旦見狀正要起身回避，宮亭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且慢。"他轉向衆長老，"這位是西伯之子姬旦，乃我至交好友。此次專程前來相助，諸位但說無妨。"

長老們面面相觑，眯起眼睛打量着這個外人。姬旦隻得上前一步，蹲下身仔細查看地圖："被劫的貨物可有什麼異常？"

"多是粗鹽，偶有雪鹽。"大巫祝的白眉在油燈下微微顫動，"還有奇怪的事..."他掀開半幅麻布，露出包裹着的碎玉片，"上月送往朝歌的貢鹽中，竟混入了十斤刻着饕餮紋的青玉。這些玉片藏在鹽袋夾層，若非途中鹽袋破損，根本無從察覺。"

宮亭拾起一片碎玉，指腹輕輕摩挲着上面的紋路，眉頭越皺越緊："鄂國鹽隊從不運送玉器，更不可能私藏王族專用的饕餮紋器物。"

這時，姬旦懷中的子衍突然掙紮着探出身子，小手精準地戳在玉片邊緣那隻猙獰的饕餮圖案上："這個和父王送我的匕首上的花紋一樣！"

殿内霎時一靜。孩子天真的話語讓在場衆人臉色驟變。大巫祝的鸠頭杖在地上重重一頓："饕餮紋乃天子專用，諸侯私藏已是死罪，若還..."

鄂姞的指尖突然掐進宮亭的衣袖，輕聲道："父親上月密信中提到，朝歌司寇正在嚴查各諸侯'逾制'的..."話到此處戛然而止，她猛地咬住下唇，眼中閃過一絲驚惶。

姬旦突然輕笑一聲，手指輕輕遮住子衍好奇的眼睛："小殿下看錯了，這不過是普通的雲雷紋。"他擡頭時，與宮亭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暮色漸漸爬上宗廟的雕花窗棂，給室内蒙上一層昏黃的光暈。姬旦懷中的子衍早已沉入夢鄉，小臉貼着他的衣襟睡得紅撲撲的。議事廳内，三位長老為是否暫停貢鹽運輸争得面紅耳赤，另有五位則堅持要徹查鹽工失蹤一事。衆人各執一詞，争吵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