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壺滴漏的聲響在寂靜的占星台裡格外清晰,水滴落在青銅盤上,發出規律的"嗒、嗒"聲。宮亭的日常依舊分毫不差:寅時焚香,辰時煮茶,申時整理龜甲,戌時準時熄滅三盞燭燈。隻是那隻常用來接雨水的青銅酒杯,已經許久不曾擺出來了。
"大人,該燒龜甲占蔔了。"小童捧着冒着青煙的熏爐,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宮亭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對着空蕩蕩的星盤發呆。自從姬旦走後,那些用來占蔔的龜甲都落了灰,連星盤上的星宿标記也漸漸模糊不清。
就在他準備擦拭星盤時,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銅鈴聲。一個渾身是血的侍衛踉跄着闖進殿來,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暗紅的血迹。
"大人!"侍衛踉跄着撲倒在台階前,懷中跌出半塊斷裂的蟠龍玉佩——正是去年秋獵時宮亭親手為姬旦系上的信物。那染血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角,聲音嘶啞:"玄鳥衛包圍了質子府...公子被人用鐵鍊鎖着押往鹿台...說是要剜眼祭神!"
宮亭手中的蓍草莖"啪"地折斷,尖銳的斷口刺入掌心,他卻渾然不覺。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跟着報信的侍衛穿過了九重宮門。鹿台的白玉台階下,橫躺着兩具西岐侍衛的屍體,眼睛還圓睜着,鮮血如同細小的蛇蜿蜒,沿着台階的紋路緩緩流淌。
踏上鹿台最高層,潮濕而帶着腥風血雨的氣息猛地撲面而來,讓人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宮亭一眼就看見受德抱着新制的青銅弩靠在廊柱邊,少年王子的面容俊美卻布滿陰霾,正煩躁地用腳尖撥弄着散落一地的碎玉,發出清脆而雜亂的聲響。見到宮亭,他冷哼一聲:"星官大人來得真快,莫非早知今日之局?"
"殿下說笑了。"宮亭不動聲色地行禮,餘光卻瞥見商王帝乙正懶洋洋地斜倚在玄鳥紋青銅榻上,而跪在他腳邊的——
是戴着隕鐵鐐铐的姬旦。少年素白的衣襟染着點點血迹,纖瘦的手腕被烏黑的鐐铐磨出紅痕,脖頸上一道細長的傷口還在滲血,在瓷白的肌膚上格外刺目。
"參見大王。"宮亭伏地行大禮時,借着低頭的機會快速掃視姬旦全身。确認弟子除了手腕和脖子上的傷口外并無大礙,他緊繃的肩膀才稍稍放松,卻聽見帝乙帶着笑意的聲音:
"星官來真是急。"君王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眼中帶着貓哭老鼠般的戲谑,"孤不過是請西岐世子解個卦象,怎麼就把你也驚動了?莫不是……"他故意拖長聲調,"有人給你通風報信?"
廊柱邊的受德聞言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插話:"父王明鑒!兒臣早就懷疑——"
"是臣教導無方。"宮亭突然提高聲音打斷,同時重重跪下,"請大王責罰。"他這一跪,力道十足,膝蓋與地面碰撞發出的沉悶聲響,在場衆人皆是一驚。
帝乙用玉如意輕輕擡起宮亭的下巴,仔細端詳他蒼白的臉色,突然大笑:"愛卿何罪之有?"他摩挲着如意,心情似乎格外愉悅,"這西岐小子剛替孤解決了個難題。"餘光瞥向臉色鐵青的受德,君王意味深長地補充:"倒是有人……白忙活一場,連新制的青銅弩都派不上用場。"
受德聞言猛地擡頭,手中的青銅弩"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少年王子漲紅了臉,卻在父王警告的眼神中悻悻地别過頭去。宮亭敏銳地捕捉到,姬旦嘴角不經意間微微上揚,旋即便恢複了那副恭順的模樣。
"說說吧,西岐小子。"帝乙突然俯身,用如意抵住姬旦咽喉,"你是怎麼看出孤要問的是遷都之事?連占蔔用的龜甲都提前準備好了。"
姬旦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回大王,前日觀星台測得紫微移位,昨夜又見彗星掃過軒轅。學生想起老師說過,此乃'天子易居'之兆……"
宮亭心頭劇跳。這星象解語他從未教過!見帝乙眯起眼睛,他急忙打斷:"無知妄言!大王,這小子——"
帝乙突然大笑,揮手示意侍衛解開姬旦的鐐铐:"妙極!比你老師更加膽識過人。"
君王眼中寒光乍現:"星官,你這學生...教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