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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凝夜吞血三百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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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如銀線垂落,少女孤影凝立。似那風寒不襲身,落珠不澆人。

她擦去熱淚,倏然轉身,攥緊的拳頭骨節發白,朝着屋内那盞将熄未熄的油燈走去。

古樸的桌上,赫然擺放着朝陽生辰日時她親手贈送的毛筆,其上墨迹猶新,未曾幹涸。

晚蘇木身形猛然僵住,喉間忽覺灼痛。

她不再遲疑,将儲物戒中的《麒麟血訣》取出,就着殘燭在頸側勾畫符紋。

她知道,這脖頸一旦附上墨色,契約已然鑄就,隻差那臨門一腳。

可如今……身後狼尾在暴躁的掃動,她咬着牙去按,尾尖卻像有自己的意志,反而"啪"地抽在她自己手背上,火辣辣地疼。

殘燭忽地爆出燈花。

晚蘇木移至殘燭前,自戚聽雨所贈的符箓袋中,拈出一張引尋符。

她心中默記村口那雜亂無章的馬蹄印,以此為引,口中念念有詞,咒語響起,霎那間,符紙被點燃,火光瞬間照亮了滿室,引尋符宛如靈鳥,翩翩然向門外飛去。

奇異的是,那連綿細雨竟不沾火光分毫,仿佛與火光早有默契。符紙亦未被熊熊火源吞噬,它宛如有了生命,自顧自的尋找着目它的目的地。

從前見這等奇景,小狼定要湊近細看。如今她卻再無心思探究,隻是一昧跟在後頭疾步

前行,唯有那握在刀柄的指,不自覺地越收越緊。

雨落無聲,光陰在指縫間流走。春雨忽如銀竹飒飒,忽似蠶絲綿綿,變幻無常。

泥濘中跋涉多時,靴上舊泥未褪,新泥又覆。

那張符紙終于在懸山頂式的寨樓前翻飛似蝶,瞬息化作青煙消散。

雨打青銅面,叮咚如更漏。

寨中燈火灼目,歡宴聲穿透雨簾傳來,分外紮耳。她五指收攏,刀鞘寒芒沁入肌理,恰似冤魂低語。

雨幕中,兩個歪斜人影從茅廁晃出。晚蘇木驟然停步,獠牙面具上雨滴凝結。

"嗝...大哥正跟新搶的小娘子快活..."那人噴着酒氣,"黃福州,你當老子這個二當家是擺設?"

黃福州慌忙哈腰:"二哥智勇雙全!隻是女皇帝巡遊在即..."

"放你娘的羅圈屁!"二當家一腳踹翻酒壇,濺起的酒漿混着唾沫星子噴在黃福州臉上,"要不是給弟兄們報仇,誰稀罕屠那才屁大點的窮村..."

"锵——"

雪亮刀光劈開雨幕,三百斤石門應聲裂作兩半。幽暗中,晚蘇木提刀而來,宛如幽冥爬出的黑無常。

朝家四口的性命……小荒村十八條亡魂……原來,在他們看來不過是為洩憤!此刻寨内推杯換盞,這些泯滅人性的畜生,正用沾血的手碰杯歡慶!

獠牙門環上的獅首雕飾"當啷"滾落,正砸在那瘦猴般的賊人腳邊。

他渾身一顫,待眯縫眼看清來人,頓時面如土色。

"二、二哥!"黃福州竄到魁梧男子身後,抖着手指說,"就是這女羅刹!她竟敢找上門來!"

那二哥一腳踹開滾石,眯眼向暗處望去。

昏暗中,唯見一抹人影與夜色交融。恰有星火掠過,照亮她下半張獠牙,上半張臉仍隐在陰影裡。那雙布滿血絲的眸子,不知含着是雨是淚,卻如淬毒的箭矢穿透雨幕,直直釘在他身上。

二哥頓覺被洪荒兇獸盯上,酒瞬間醒了大半。喉結滾動咽下唾沫,兩腿竟不聽使喚地往後蹭了半步。

晚蘇木手中唐刀寒芒直指二哥咽喉,怒道:"寨裡還關着多少可憐人?!"

那二哥瞥了眼裂成兩半的石門,喉結滾動。這般功力,自己萬萬不及。又想起寨中回來的兄弟說過這小妮子武功詭谲,眼底懼色更甚。

可他忽而轉念一想,這是他的地盤!寨中數百弟兄,還拿不下個孤身野丫頭?

"嗬!正愁尋你不得,今日閻王桌上偷供果——找死找到祖宗廟了!"二哥鋼刀往地上一杵,刀柄紅綢纏着的七枚銅錢叮當作響,而遠處檐下火把如流螢聚攏,罵聲與腳步聲由遠及近。

而晚蘇木聽完這番話,刀尖卻微微一頓。

二哥的那句"尋你不得"仍回蕩在耳畔,像一根刺,狠狠紮進記憶深處——

數月前的破廟雨夜,幾個土匪跪地哀嚎,是她刀下放人……

是她…種下的果…

她整個人如遭雷擊,僵立雨中。

晚蘇木盯着掌心不知何時蜿蜒的血線。血珠滾動間,恍惚化作小荒村晨間的炊煙——煙裡傳來朝月脆生生的笑:“姐姐你看我跳得高不高?”

五指猛地收攏!血珠從指縫迸濺成四具懸屍。

遠處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震得地面微微發顫,像是閻羅殿裡的催命鼓。

火把驟然亮起,數十名土匪如餓狼般層層圍攏。跳動的火光裡,少女濕透的衣衫緊貼脊背,一條玄色狼尾卻掙脫束縛,在雨中如戰旗般獵獵飛揚。

“是妖怪!”有人驚叫出聲,刀尖都在發抖,“怪不得…怪不得這般兇煞!”

黃福州扯着二哥衣袖低語:"趁她失神快動手!這妖女武功邪門得很!"

二哥陰鸷點頭,朝匪衆使了個眼色。領頭漢子鋼刀一橫,衆匪如夜鬼遊魂般緩緩逼近——他們早聽逃回的兄弟說過,這看似柔弱的女子,實則是尊殺神。

可晚蘇木仍泥塑般呆立雨中,對迫近的刀光恍若未覺。血水混着雨水在她腳邊積成淺窪,倒映着四周猙獰的面孔。

匪群逼近的刹那,少女瞳孔深處那簇常年跳動的野性焰芒,此刻竟一絲絲暗了下去,最終凝成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眼睫輕顫,吐納間白霧氤氲成血色。腕間寒光流轉,薄刃抵上頸間玉肌的刹那——

"叮"

血珠沿刃上狼紋遊走,每吞沒一滴,刀身便浮現一段銘文:"逆鱗刜,萬物刍"。當最後"刍"字亮起時,整把刀發出類似骨笛的悲鳴。

匪衆頓時嘩然。有人嬉笑指點:"這娘們吓破膽了!"更有人嗤之以鼻:"裝模作樣!"

二哥抱臂觀望,眼中興味盎然。

唯獨黃福州臉色驟變,悄然後退數步,突然厲喝:"弟兄們快動手!這妖女有詐!"他太記得當初破廟裡,這妖女也是這般垂眸斂目,繼而血濺三尺。

晚蘇木睫羽輕顫,如寒鴉抖落霜雪。

《麒麟血訣》開篇的篆文在腦海中森然浮現——

凡胎入此道者,當以頸間精血飼刃。

祖竅繪契,刀靈方醒,與魂同壽。

她倏然睜眼,赤瞳如血月破雲,映得滿室生寒。蒼白的唇微微開合,吐出的字句裹着凜冬之氣:"願意去衙門自首的——現在站到我身後。”

衆人面面相觑,先前的遲疑不過一瞬,随即爆發出震天哄笑。在他們眼中,這野丫頭先是引頸就戮,此刻又口出狂言,分明是吓破了膽的瘋言呓語。

黃福州聞得此言,面色驟然煞白。

一股寒意自脊背竄上,他齒關發冷,心頭陡然湧起對二哥的怨毒:莽夫誤事!

半月前,黃福州領着幾個弟兄入鎮踩點,恰在馄饨攤前撞見狼吞虎咽的晚蘇木。彼時少女形單影隻,口中提及的宗門弟子始終未見蹤影。

饒是如此,黃福州仍不敢貿然出手,隻不動聲色地拍了拍肩上那隻馴熟的赤猴,令其暗中尾随。經一月窺探,終是确認晚蘇木确系獨行,赤猴亦将她慣常往返的路徑摸得一清二楚。

連所謂青雲宗也是假的。

而昨日驿站眼線來報,道是那丫頭入了客棧。黃福州當即放出赤猴循着标記追蹤,本欲探明路線後設伏永絕後患。豈料這畜生七拐八繞,竟引他們尋至一處荒僻村寨。

黃福州栓了馬,面對小荒村村民詫異又熱絡的招呼,眼珠子滴溜一轉,忽然苦着臉拱手作揖:"諸位可曾見過一位姑娘?此女于我有救命之恩,與小猴一路追随欲報恩情,怎料半道遇着豺狼..."

村民們聽得入神,且這小猴晚丫頭也是投喂過的,當即拉着黃福州去朝家細說分明,連晚蘇木身上幾處飾品都說得分毫不差。

黃福州聞言心頭暗動,卻不想這消息轉眼就傳到了二哥耳中。翌日天剛泛白,二哥便帶着百餘号人沖出寨子,揚言若找不着那丫頭,定要叫小荒村寸草不生!

見她竟自傷軀體,又想起那柄泛着寒氣的唐刀,他忽地脊背發涼。這妖女怕不是又要走什麼邪路,練見不得人的陰毒功夫?

雨幕如注,黃福州再坐不住,一頭紮進滂沱大雨中,轉眼便沒了蹤影。

屋檐下躲雨的兄弟見了,一臉不解地問道:“三哥,何不稍避片刻雨勢,再行離去?”

黃福州倉促應了聲,眉宇間焦灼畢現:“事關重大,我得立刻見大哥!”話音未落,一聲短促口哨喚來赤猴,人已疾步消失在雨幕中。

雨線如銀針墜落,四面八方寒光乍現。人群再度合圍,刀劍映着雨色,從各個角度朝晚蘇木劈斬而來。這場景,竟與當年分毫不差。

連那些人猙獰的面容,都與記憶裡如出一轍。

晚蘇木五指死死扣住刀柄,骨節繃得青白。她掠過那一張張臉,這些面孔也曾鮮活生動,會為妻兒展顔,會為老母垂淚麼。

可當她眼前浮現朝式一家支離破碎的屍身,耳畔回響起小荒村村民喚她早些回來瞧他們。那顆猶疑的心,終是淬成了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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