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蘇木咬牙抽出戚聽雨所贈的三百裡傳送符。眼下唯有此法可挽回時辰。
陰雲吞沒天光,林間晦暗如夜。少女足尖輕點探出的枝桠,玄色皂靴上金狼紋一閃而逝,将身形化作一道墨影,在雨幕中疾馳。
明明隻剩數裡路程,她卻莫名心慌。今日諸事不順,總怕有所疏漏。
指尖撫過儲物戒,确認兩包鼓鼓囊囊的食盒安然相依時,晚蘇木這才略松眉頭。
又瞥見新置的衣裳——比往年更精緻的料子,繡紋在暗處仍泛着柔光,那對兄妹見了定要驚呼。想到此處,她竟在滂沱大雨中咧開嘴,發出串古怪笑聲。
一股被雨水反複沖刷卻愈發濃烈的血腥味鑽入鼻尖,讓少女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如同被冰封的湖面。
這刺鼻的氣息像是有生命般,一次次被雨水沖淡,又一次次倔強地翻湧上來,與她心頭的不安糾纏在一起,化作無形的枷鎖将她牢牢禁锢。
這……是怎麼回事?
晚蘇木慌忙加快了速度,在交錯淩亂的馬蹄印中的猛然頓住。
這是通往村口的泥濘小徑。
"朝式一家就在村頭......"她在心中默念,拼命說服自己這隻是雨幕中的錯覺。可胸腔裡瘋長的不安終是沖破了理智,她發足狂奔起來。
她的瞳孔在黑暗中泛起幽光,将昏沉的雨夜照得如同白晝。破敗的屋檐下,四個身影靜靜懸垂,随風輕輕搖晃的四肢,像極了秋日裡凋零的枯枝。
此刻,一道春雷驟然響徹雲霄,如雷貫耳劃破寂靜,照亮了四人那凄厲死狀,這突如其來的光芒,也讓晚蘇木愈發清晰地瞧見了不願面對的熟悉面容。
暴突的眼球凝固着永恒的恐懼,紫漲的面容扭曲成死亡的圖騰,僵硬的舌尖抵在齒間,像一句未能吐露的遺言。
所有猙獰的細節都在尖叫,叫喊着他們的不甘,叫喊着他們的悔,叫喊着他們至死未散的怨。
晚蘇木怔在原地,瞳孔劇烈震顫着。喉嚨像是被血塊堵死,半個字都擠不出來。雙腿灌了鉛似的僵在原地,連指尖都動彈不得。
隻能眼睜睜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如今慘白浮腫地懸在梁上,像被風折斷的稻草人。
“啊……”
少女說不出話,雨水混着淚水從面具滴落,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儲物戒裡那些沒來得及送出去的禮物,此刻重若千鈞。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朝月和朝陽總是像兩隻歡快的小雀,一見她就撲上來纏着玩耍。明明比他們年長許多,她卻比孩子們更樂在其中,仿佛把她幼年時無同齡玩伴一事給彌補了。
有時候變戲法似的掏出江靈墟的小玩意,逗得兩個孩子驚呼連連;有時候又故意露兩手功夫,在院子裡追着他們笑鬧。
朝暮和爾晚就站在檐下,眼裡盛滿溫柔的光。偶爾假裝闆起臉:“别總纏着蘇蘇姐姐!” 轉眼又系上圍裙,做一桌冒着熱氣的家常菜。
而現在。
眼前隻剩下四具冰冷的屍體。
晚蘇木跪在雨裡,指甲深深摳進掌心。
要是今日沒貪睡……
要是記得約定早點來……
要是……
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要是”。
她顫抖着抱起朝月冰冷的小身子,那未阖的眼睫上還凝着雨珠,恍若含淚欲語。指尖輕撫過孩童細軟的眼皮,又抖開新裁的羅裙。這繡着纏枝芙蓉的衣裳,原該在生辰宴上引得小丫頭拍手雀躍的,如今卻成了黃泉路上的嫁衣。
她重重跪在泥濘中,顫抖着将臉埋進朝月小小的身子裡。
“醒醒啊......" 嘶啞的哽咽混着雨水灌進孩子單薄的衣衫, "今日是你的生辰啊......姐姐為你買了新衣來啊......"
可指尖攥緊的衣料再也不會被撒嬌般拽動。
雨幕如墨,少女十指插進泥濘。指甲翻裂了也不覺疼,任血水混着雨水滲進土裡。她用手刨出的四個坑穴,像大地張開的嘴,将朝家四口輕輕含住。
她記得自己曾輕松舉起百斤刀,此刻卻抱不動一具孩童的屍體。
她踉跄着支起身子,遠處幾點燈火如豆。少女跌撞奔去,心底那簇微弱的希望之火,在看見曬谷場上橫七豎八的屍首時。"嗤"地熄滅了。
老妪枯瘦的手臂還緊緊箍着小孫子,兩人的血被雨水稀釋,在泥窪裡暈開淡紅的漣漪。
"啊——!"
少女雙膝砸進泥裡,十指抓撓着地面,哭嚎聲撕破了雨幕。
不知過了多久,晚蘇木胡亂抹了把臉,起身時晃了晃,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再出來時拖着把鏽鋤,開始一具一具地搬運。
這個阿婆給過她甜酒釀,那個大叔編的蚱蜢還在她儲物戒裡......
現在他們都成了她懷裡,沉得讓人直不起腰的重量。
晚蘇木攥緊滴血的十指,熱淚滾落,混着雨水砸在泥地上。
小荒村向來與世無争,為什麼會遭此橫禍?
為什麼要如此殘忍?!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劇痛讓她猛地一顫——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她要為小荒村的冤魂,讨一個血債血償!
雨更急了。豆大的雨點砸在血土上,激起帶着鐵鏽味的泥腥氣。天邊滾過悶雷,像極了朝月那日學不會打絡子時的抽噎。
她立在雨中,任憑冰涼的雨水浸透衣衫,卻怎麼也澆不滅心頭那把燒着的悲火,隻有腰後狼尾已不受控地暴長而出,墨玉般的毛發,根根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