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紗,薄霧未散,江靈墟城已在市井喧嚣中蘇醒。
街巷的馄饨攤前,婦人正俯身吹涼勺中熱湯。幼童踮腳去夠碗沿,被她輕按回木凳。青瓷勺碰着碗壁叮當響,熱湯氤氲間,孩童鼓着腮幫子吞咽,婦人指腹蹭過他沾了油光的嘴角。
市聲如潮,漫過朱牆。
東城繡閣内,鎏金獸首香爐吐着安神香,卻壓不住窗外漸近的嘈雜。錦被間倏地探出一隻帶繭的手,五指收緊如受驚的幼獸——榻上少女被西城貨郎的銅鑼聲驚醒了。
她裹着錦被翻了個身,傷勢已愈七八分,疼痛仍在,卻不再如昨日那般撕心裂肺,隻餘鈍鈍的隐痛,像是骨縫裡仍嵌着幾粒未化的冰碴。
鼻尖無意識蹭過軟枕,沒有記憶中熟悉的松針與腐葉的野性氣息,隻有陌生的沉水香,這讓她耳根微微發燙。
昨夜準備沐浴時,沉水香也是這樣絲絲縷縷地纏上來。
那侍女擡腳便要入内,繡鞋尖兒剛越過門檻,晚蘇木渾身毛發幾乎要炸開——自小除了娘親,何曾讓人近過身?更何況是赤條條泡在水裡這等事。她條件反射般弓起脊背,喉間溢出一聲幼狼護食般的低嗚,指甲不自覺摳緊了浴池邊緣。
"姑、姑娘……"侍女被這突如其來的敵意吓得踉跄後退,手中銅盆"咣當"砸在地上,"奴婢隻是……水溫正好……"
熱水氤氲的霧氣裡,晚蘇木突然僵住。原來話本裡寫的"丫鬟伺候沐浴"竟是真的?她耳尖"唰"地紅透,方才龇牙咧嘴的模樣此刻顯得十足可笑。
——丢人!
她猛地從榻上彈起來,像是被火燎了尾巴。
小狼渾身燥熱未消,急需做點什麼——練個刀?耍個槍?可這屋子精緻得像話本裡的天宮,多寶架上玉器生輝,織金地毯軟得能陷進腳踝。
她下意識蜷了蜷赤足,怕踩髒織金地毯。
懷裡忽然硌到什麼。
是那枚太歲令。
昨夜顔鹿竹塞給她時,自己正被浴湯熱氣熏得暈頭轉向。
小心捧出來時,掌心裡躺着的竟是一段琥珀色的菌核。表面布滿腦回狀的溝壑,細看那些蜿蜒的紋路裡,還有金紅色的菌絲在緩慢遊動。最奇的是頂端生着三朵微型肉芝,排列方式竟像極了神話裡太歲星君的冠冕。
"叩叩"
晚蘇木指尖一顫,那枚令牌"咔嗒"落回衣襟深處。門外傳來的嗓音依舊如常——帶着晨露般的清潤:"阿晚,醒了嗎?"
鹿竹姐姐怎麼來了?
"戚桓前日在方珩身上得了件奇物,想着你或許..."
"我、我這就好!"晚蘇木急急收拾東西,袖風掃得案上銅鏡哐當倒地。慌忙中竟把中衣前後穿反了,頸後系帶絞成死結。
顔鹿竹似乎倚在了廊柱上,話音裡浸着三分笑意:"金羽酥要現炸的才脆,雨露團窩需配着桂花蜜..."她故意頓了頓,"若不然——都買來可好?"
"嘩啦!"
打翻銅盆的水聲中,小狼崽子懊惱的嗚咽混着應答:"姐、姐姐定奪便是!"
顔鹿竹眼尾微彎,袖中滑出幾枚銀铤落在侍女掌心:"有勞姑娘為這小友引路。" 素白裙裾掠過朱漆欄杆時,像一痕初雪消融在朝陽裡。
晨光穿過七彩琉璃窗格。
晚蘇木的逐漸睜大了眼——整座回廊正在她眼前蘇醒。南海鲛珠串成的簾幕,北荒玄晶雕的燈樹,還有那些盛在鎏金案上的酒器,每一道紋路裡都流淌着千年月光。
侍女指尖輕撫過描金廊柱,壓低聲音:"“這當歸樓,可是顔安年間,獨孤女帝為顔氏先祖所建呢,”她忽然指向穹頂“你瞧,樓中一磚一瓦,皆是皇家手筆呢。”
晚蘇木點點頭,藏在袖中的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着狼牙吊墜。碧泉谷顔氏雖貴為修真大族,但獨孤女帝貴為九五之尊,怎會屈尊為其築樓?
晚蘇木凝視着一尊執劍女子的青銅像,忽然發現劍鋒所指之處——正是鳳凰壁畫左翼第三根飛羽的位置。侍女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這位啊,可是女帝的生死至交呢。"
小狼崽子這才驚覺,整座樓閣突然寂靜得可怕。
金碧輝煌的大廳裡除了她們,竟連個人影都沒有。她不禁疑惑,低聲問道:“這當歸樓平日裡也如此冷清嗎?”
侍女微微一笑,答道:“小姐有所不知,當歸樓向來隻接待顔氏貴客,尋常人難踏入半步。今日若非顔小姐吩咐,您也無法進來。”
晚蘇木指尖不自覺地蜷緊,這份過分的禮遇讓她如芒在背。雖與顔鹿竹有救命之恩,但終究非親非故……
她正想細看那青銅女子手中的劍穗,忽然耳尖一動。三樓隐約傳來茶盞輕碰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