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裂為六域:人間煙火,妖領千嶂,仙盟七十二宗,酆都鬼城,九幽魔域,三十三重神霄...千年前,鐘山之主,衆妖之王燭龍銜日而出,赤焰焚盡三州,自此人與妖的盟約便同那些焦土一道,再難生息。”
淩冬已至,這是他們隐居的第十五個朔冬,山外仙盟應該剛過完浮元節。
冬日霞光施施然越過飄零細雪,攀進窗棂,落與女人滿身,竟有幾分秋意落寞。戚聽雨止了聲,不再講述女兒最喜聽的舊夢往事。她目光缱绻,凝睇膝上那狼鬃般的黑腦袋,擡手輕輕撫摸。
她知道,木木不是練刀習武累着了,而是臨近離别,不舍母親懷抱。
十二年光陰轉眼即逝。誰能想到,這十二年間,竟有七年被刀光劍影占據。小小的人兒,還未有手中刀槍高,便搖搖晃晃地舉起了試練的兵器。
戚聽雨的目光黯淡下來。
她曾以為,遠離紛争便能換來安甯,可這世道從未給過他們喘息的機會。父親姨母逝去的陰影尚未散去,戚聞山的威脅又接踵而至。
戚聽雨的目光拂過女兒眉眼。
這孩子的眼睛生得與她年輕時一模一樣。
鴉羽般的睫下蓄着兩潭桃花水,眸色濃得像是初春雨水暈染的徽墨。可細看時,那黑又透出幾分青灰,恍若遠山将雨未雨的霧霭。
她曾無數次在這雙眼睛裡尋找自己曾經的倒影,卻隻看見一脈相承的黑,與截然不同的亮。仿佛自己熄滅的火星,全都墜進女兒眼底成了不滅的辰光。
她撫過女兒的發間,一縷銀光閃過——那是片不該存在的樹葉,青翠如初生,葉脈卻泛着妖異的金紅色。就像木木初化獸形那夜,院中那株百年枯木突然綻出的新芽。
而那夜,木木那雙異于人類的瞳孔,那尖銳如刃的利爪,更有那難以馴服的狼性。她望着這一切,心中滿是痛楚。她曾無數次暗自問,是否因自己的過錯,才讓稚女承受如此非人的命運。
不舍木木受苦,卻又無可奈何。
身為世間罕見的半妖半人,木木身負妖的強健體魄,卻無緣妖的長壽之福;半妖的妖丹是逆生的,别人修内丹,半妖修的是焚盡自己命火。就連自身的獸化亦無法自控,時常陷入理智迷失的困境。她化得人形,卻化不出正道,妖氣與人氣在經脈裡厮殺,永無甯日。
取小名為“木木”,便是寓意她能如那常青樹一般,無論風雨如何侵襲,都能擁有頑強的生命力和無盡的堅韌與毅力,屹立不倒。
為人父母,卻護不了她一世。木木若不從小練起,将來身側無人,又該如何自保?
戚聽雨的目光落在木木的手上,那雙手雖小,卻已布滿了練刀留下的繭。
她曾無數次欲向女兒吐露真相,講述他們緣何要隐姓埋名,緣何她需自幼習武。然而,每每話至唇邊,她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木木尚且年幼,連萬千繁華都未曾見識過,怎能讓她背負這浸透兩代人鮮血的恩怨?
莫非當初,她與聞城真的做錯了嗎?不過是倦了刀光劍影,想尋一處清淨之地,了卻塵緣,求個心安罷了。可這世間,連退隐都成了罪過?
百年時光荏苒,其間恩怨糾葛,剪不斷,理還亂。
她原以為待他登上掌門之位,紛擾自會平息。誰知他們前腳剛走,戚聞山便瘋魔般追索不休?
戚聞山的心思,她終究未能參透。
戚聽雨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袖。她記得最後一次見到戚聞山時,他那雙冰冷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靈魂刺穿。他曾說:
“堂姐,你逃不掉的。白鶴折翅,才是最美的繡樣。”
戚聽雨的指尖突然陷入袖口繡紋。那是一隻被荊棘纏繞的白鶴,戚家的家徽。十五年前她親手斬斷這白鶴。如今鶴影重現,是清算,還是...那個她不敢想的可能?
不過,藏匿許久,她與聞城,也是時候去做個了結,洗去那子虛烏有的污名。
女人别過頭,纖眉微微下垂,豔麗的面容上思緒萬千。她的目光飄向遠方層層疊巒的山峰,仿佛透過那雲霧,看到了即将到來的風暴。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繡紋,心中如這冬日寒風般凜冽。她知道,這場風暴不僅僅是外界的威脅,更是她與聞城多年逃避的代價。
木木的路,終究不在他們手裡。
戚聽雨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着女兒的發梢,想起那些被木木偷偷翻看過無數次的遊記,書頁邊緣都起了毛邊,那是雙多渴望看世界的眼睛啊。
她突然明白,自己築起的這方避世桃源,對女兒而言何嘗不是另一種牢籠。
四下落針可聞,屋外忽現輕微腳步聲。人還未到,爽朗的笑聲已先一步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