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幾天的痛苦,使他連那個雞蛋的滋味都記不清了,隻記得那個雞蛋殼沒有剝幹淨,他咬住雞蛋時,小指甲蓋大的蛋殼劃破了他的舌頭。他當時無數次地期盼自己也是個天閹,好不再受這些苦。
當時浣衣所的管事說過,奴才都是賤皮賤肉,受過的苦沒多久就能忘得一幹二淨,要經常緊緊皮子長長記性。如今想來,有幾分道理,他有時候細想起來,當初真有那麼疼嗎,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呢,不記得了,都不記得了,就像他到底姓葉還是姓聶一樣,都不重要了。他擡眼看了看外頭進來冷的哈手跺腳的小太監,又往竈膛裡塞了兩根柴火,隻覺得這二兩銀子花的真值。
他們這些小太監們的衣服都是不透氣的,這種料子,冬天就硬的像鐵片一樣,箍着人四肢生涼,不好動彈,夏天便是把人的皮肉都悶在裡頭,半點熱氣也滲不出來。聽說夏天在竈頭上伺候的,大多數都生了大片大片的痱子。小葉子暗暗想着,痱子總死不了人,也不會缺胳膊少腿吧。
正廳裡有幾排長長的桌子,上面擺着許多膳盒,當然檔次有好有壞,宮裡誰人受寵誰人不受寵,看這飯菜質量,便能略知一二。
末等的更衣選侍之流,按例隻有兩個菜,一葷一素,但若是受寵,也能再加上兩個菜,再多卻也是不能夠了。六七品的貴人才人呢,按例是兩葷兩素,可若是有些不受寵的,幾個碗碟端過去,都不如隔壁院兒裡更衣選侍的菜色來的稱心。
膳房本就是一個油水極重的地方,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算。這主子們要吃的新鮮肉食蔬菜以及補品得采買;做好的膳食要先自己嘗過味道,才能給主子們送去;若是哪位主子想打打牙祭,或做個席面,得自己掏腰包吧,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因此膳房一直都是肥差,宮裡九成九的人都對膳房衆人客客氣氣的,否則,折騰人的法子多着呢。
大冬天用豬油炒個青菜,剛出鍋的時候聞着香噴噴的,可在長桌上擺上一會,再等宮人提回院兒裡,豬油早就凝成白花花的,看着直犯惡心,要吃隻能重新熱過,但各宮的炭都是有例數的,用完就沒了,要麼就不吃要麼就忍着吃掉,吃涼菜涼油又容易腹瀉的,有些身子弱的,被折騰上幾次,再拖上幾天不治,便一命嗚呼了。
又或者夏天的時候,給些容易上火的菜,吃上兩頓嘴巴一圈就生了火瘡,一個不注意便要留疤,想求一些清淡的菜,膳房卻說小主金枝玉葉,應該多吃滋補的,給的全是大魚大肉。如此作為,倒也指摘不出什麼錯處,被磋磨的人也是求告無門。
這些個手段,一向是膳房的傳統,也是膳房斂财的手段之一。有些機靈的,院裡端進一次涼油涼菜,下次送回的空膳盒裡便塞上了銀兩。
一個小太監低着頭快步走進來,恭敬地對着坐在一邊喝茶的李霍說道:“李爺爺,雲水間的劉哥哥來提晚膳了,快到大門口了。”李霍擡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瞥了一眼長桌上的膳盒,微微點點頭,小太監立刻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約莫半刻鐘,劉長貴帶着兩個小徒弟進了膳房大門,他眼睛尖,進門便看到了李霍坐在裡側的椅子上,立刻上前行了一禮喊道:“李爹爹夕安,小貴子許久不曾看到爹爹了,給爹爹請安了!”
李霍慢悠悠地起身相迎,倒不是劉長貴有多大臉面,而是為了他身後的主子,雲水間的貴嫔娘娘。
貴嫔娘娘母家姓陳,父親前兩年剛升了正三品的太常寺卿,還育有大郡主和四郡王。東宮裡頭妃妾也不算少,幾個沒名沒分,伺候過太子爺一夜的宮人不算,也還有十餘個。除去太子爺和太子妃娘娘,陳貴嫔娘娘也是東宮裡頭排得上号的主子了。
“劉老弟可要折煞哥哥了,可是陳主子吩咐了想做什麼吃食?遣個伶俐小子來傳話就罷了,外頭天兒還陰着呢,老弟别受了寒。”李霍虛扶了他一把,邊說着邊從案幾上的盤子裡抓了一把松子糖塞進劉長貴袖間,又吩咐小太監給劉長貴舀一碗熱騰騰的羊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