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富人區一幢洋房内,西城鋼廠創始人之一的鄭東方已經六十多歲,此刻正焦頭爛額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悶頭吸煙,眉心間緊簇起一條溝塹般的懸針皺紋。
平日這時,他早該坐在工廠食堂裡和老夥計們一起吃工作餐了,可今天家裡鬧出這麼檔子事,他哪還有臉去工廠見自己的老大哥管雄?他怎麼也沒想到,兒子竟然有一天真的跟那紅毛丫頭求婚成功了啊!
一向風風火火的鄭太太,已經在旁聲嘶力竭地斥責了他父子二人大半天,隻差掀了家裡的飯桌:“兒子,隻要你媽我還活着,你就死了這條心!鄭東方,你還管不管?!我早就說,你就該趁早拆散他們兩個,現在好了吧,兒子學會先斬後奏了,八成就是那紅毛嗦擺的,她吊着你兒子四年多,怎麼就剛巧銀行一批貸,機器一轉,她突然改口願意了?她敢有這心思,是當我看不出,還是當我這老媽子死喽?!”
鄭東方吐了口煙,語氣凝重:“說什麼死不死的,也沒個忌諱,不至于。”
鄭太太最看不上他這囫囵不清的慈父态度,一到兒子的事上,他就充好人,壞話全讓自己說,别的事就算了,這件事都捅破鄭家的天了,他還這副樣子,就别怪她發火了:“怎麼不至于!我今天就把話明明白白放在這兒,除非我死咯,否則那紅毛這輩子都别想踏進鄭家的門檻!你們爺倆想氣死我,盡管試試!”
鄭居庸早預料到今天會有這番,這四年間隻要提起自己在追求喬琪的事,媽總是沒個好臉色,還好爸爸理解自己,但爸爸不插嘴還好,一旦他老人家攪幾句稀泥,媽的火力值就會即刻翻倍,到最後,小事化大,大事化炸,鄭居庸也落不得好果子吃。
“媽,她有名字,叫喬琪,不叫紅毛。她頭發染成紅色,是因為前陣子新出的單曲名字是《火》,她的經紀人這樣安排的,她也沒辦法。”鄭居庸挑了一件小事。
誰知媽媽連小事也不肯放過:“我叫她紅毛,沒叫她小太妹,已經是給你留着面子了!什麼火不火的,她要是能火早火了,這事她心裡比你有數,她要是覺着自己能火,會答應嫁給你?别以為你媽我是什麼老古董,我也看節目,全中國數的出名的女Rapper就那麼三兩個,她想火也得看她有沒有那個幾億裡挑一的運氣!也就是你傻,給她當了四年的備胎,還把她當寶貝呢,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冤大頭兒子!”
自己的太太是個炮仗脾氣,但鄭東方卻一輩子隐忍厚重,悉心教養出來的兒子也像極了自己,小小年紀時就十分乖順懂事,長大了也是個文質彬彬的好孩子,完全長成了自己理想中的寶貝兒子樣,因而每每太太在家罵重了,他就心疼兒子,忍不住想替兒子說幾嘴:“我說,你也别把咱兒子說成那樣,居庸一談就談四年,還奔着結婚去,這說明他踏實專一還負責任,比别人家那些到處欠風流債的孩子已經好太多了。”
鄭太太氣得發笑,甩起沙發上的抱枕,向老公頭上砸去:“行行行,你不管,還不讓我管,我看你以後還有什麼臉見老管大哥!這事也瞞不住,我已經打電話找過大嫂了,管管很快就回國,兩個孩子的親事,可是你當年親自定下的!人家管管一個女孩子,這些年在外面到處奔波,讓老管大哥多省心?再看看你兒子,被你慣的,每天就知道跟在紅毛屁股後面轉,你都六十多了還退不了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罵到嗓子啞,鄭太太扭頭上樓,回房平複去了。
樓下客廳剩下一對悶頭父子。
鄭居庸覺得還是該嘗試挨個擊破:“爸,你呢,你同意不同意?反正,喬琪婚後也不想住進家裡來,她們兩個隻要不見面就沒事。”
太太不在,鄭東方不得不端起了父親的威嚴,掐滅了手指間的小半根煙頭:“居庸,你也不小了,成家可不是小事,你存這樣的心思還是太幼稚,不光解決不了問題,還會逼得你媽沒法活,你媽活不舒心,你爸我也沒好日子,咱這個家就散了。”
鄭居庸沒想到爸爸的态度也這麼堅決:“爸,你不是一直不反對我和喬琪在一起嗎?而且喬琪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很善良,我相信你們遲早會接受她的。”
鄭東方繃着一張臉:“你和喬琪談戀愛,我不反對,其實你跟誰談戀愛,我都不反對,但結婚不行,結婚必須是和管盈,這件事我和你媽一緻,沒得商量!”
鄭居庸不可思議道:“爸!都什麼年代了,你們還提包辦婚姻那套啊!而且管管姐從上大學開始就一直都有男朋友,到現在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個了,我們倆怎麼可能?你們叫她回國也沒用啊,不用我提,人家也不會嫁給我啊,你們這...不是天方夜譚麼?”
鄭東方低頭揉捏着眉心的懸針紋,怪隻怪自己過去從未舍得将生意場上的壓力帶給兒子,雖然養得兒子溫潤文雅有教養,但也難免在世事人情上有些欠缺,二十八歲的人了,有些想法卻還和大學生一般清透單純。
他這還是第一次和兒子認真談感情的事:“居庸,你長大了,有些話不要爸爸說,你也該自己多多琢磨。管盈比你大五歲,女孩子早熟,人家上大學的時候,你還在念初中,我和你媽也不能逼着她和你這麼個不懂事的弟弟談戀愛吧,所以她在外面談自由戀愛,我和你媽都能理解,不支持但也不能反對,這和我們對你與喬琪談戀愛的态度都是一樣的,某種意義上,我們和你管伯伯管伯母都默認這是一種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