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傘覺得眼前的魏冬垣好像在發光。
他在漫天風雪裡,在如此可怕的長夜裡,命運般的如神天降趕來救她。
她從不是糾結兒女情長的,甚至大多時候她是沒有情欲之人。
但此刻各種繁雜的情緒交織,她一句也說不出來,隻是微微紅了眼眶。
她衣衫穿得單薄,光着兩隻腳踩在落雪的馬路上,擡頭看着他,目光脆弱又可憐。
魏冬垣立刻脫下外套給她披上,然後上前抱起起她,将她抱回車上。
車上暖氣打開,魏冬垣下意識握着宋青傘的一隻手,人還有些茫茫然。
若說先前他還對宋青傘身上發生的事情存疑,那現在他是徹底懵了。
會預見主人出現危機自動飛出去救她的東陵玉骨傘——
那個在自己眼前瞬間消失的男人——
如果不是此時此刻宋青傘還在自己身邊坐着。
如果不是東陵玉骨傘靜靜躺在宋青傘懷裡。
——但沒有如果。
一切在他眼前發生,如此真實,這擊碎了他多年以來的人生觀和世界觀。
“你還好嗎?”
他忍不住看向宋青傘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
“還好。隻是……”
宋青傘似乎已經冷靜下來,轉過頭看着他,一雙眼睛晦暗不清。
“你怎麼來了?”
魏冬垣看向東陵玉骨傘。
“它為我引的路。”
宋青傘沉默的撫摸着懷裡的東陵玉骨傘,神色有些疑惑。
“它其實可以自己來救我的。”
一直以來,無論她在哪兒,隻要察覺到她有生命危險,東陵玉骨傘會自動找到她。
不論何時何地,不論它能不能打敗要傷害她的人。
她從未想到過,玉骨傘會找幫手。
魏冬垣皺眉:“所以呢?”
宋青傘也有些茫然。
是啊,所以呢。
她連真正要殺自己的人都不清楚,渾渾噩噩了這些年。
她其實什麼也不清楚,愚蠢得有些可憐。
宋青傘低頭:“沒什麼,我隻是想謝謝你,謝謝你在這個時候趕來救我。”
魏冬垣有很多話想問她,但想了想,見他仍有些心有餘悸,還是按捺下來。
“我們夫妻,做這些是應該的。”
頓了頓,魏冬垣忍不住問她:“我給你的符紙沒用是嗎?”
他有些懊惱,覺得在她面前鬧了笑話,這些搞玄學的有幾個能信呢?
宋青傘卻忽爾擡頭看着他:“有用倒是有用。”看着魏冬垣探究的眼神,頓了頓她忍不住道,“但是是對我和那個人都有用。”
魏冬垣一時沒反應過來。
宋青傘平靜道:“它對兇手有作用的同時,對我也有傷害。這個符很厲害,畫符的師父一定也很厲害。兇手來襲擊我,我們兩個同時被符紙困住,我有想過和他同歸于盡,結束這循環也是好事。但是符紙的作用時間不夠,他撞破結界逃出來了。”
魏冬垣完全沒料想到這種情況,愣了許久。
憋了半晌,他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宋青傘搖頭:“這個不關你的事,反倒你還幫了我很大的忙。”
宋青傘這會兒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
紹成煜說她死了,他才能活。
他說他這麼做隻是想讓她活着。
他說真正要殺她的另人其人。
三句話如同三道重擊,狠狠的把宋青傘打入了塵埃。
她甚至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事情有個圓滿的結束。
但魏冬垣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讓她在一瞬之間理清了思路。
無論如何她都是要結束這循環的,無論如何她都要找到背後之人的。
這符紙既然有用,用來對付紹成煜,從他口出逼出真相,也算好事一樁。
宋青傘把自己的想法說給魏冬垣聽。
“雖然沒能抓住兇手,但至少符紙是有用的。這說明有東西能克制我和他。他遲早還會來殺我,我可以用符紙對付他。”
魏冬垣卻是皺起眉頭:“能說說他為什麼要殺你嗎?”
“這件事情說起來有些複雜,可能要聽很久。”
宋青傘眼神黯淡。從前她沒想到讓魏冬垣知道太多,因為她終究是要離開的,到時候塵歸塵,土歸土,關于她的一切隐秘與不同都将被時間淹沒。
但現在,她需要魏冬垣的幫助。
“你說。”魏冬垣示意她。
宋青傘的聲音飄飄渺渺的傳來:“殺我的人名字叫紹原,在很多年以前,我是書院裡的女先生,他是我的學生。我從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女孩子,又因為幹了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所以立世艱難,學生們表面尊我是先生,實則背地裡總是要看我難堪,唯有紹原是站出來護着我這個先生的人。”
她絮絮低語般說着關于她的從前。
從前的她跟那個時代格格不入,她總是做些特立獨行的事情。
比如不想嫁人,不想生兒育女,不想跟誰有一生一世的諾言。
所以當皇帝來求娶,她狠狠拒絕了,也是為了絕天下男人的心。
她絕了自己所有的路,隻想教書育人。
但她太特立獨行了,在當時那樣的環境下,注定生存艱難。
紹原是唯一一個在知道她幹的所有事之後沒有對他心存偏見之人。
當世之時,難能可貴。
所以她盡心盡力的教他,希望來日他登青雲,能夠惠及她,惠及天下女子。
雖一人之力,難以撼天。但衆人之力,星火燎原。
她很清楚,一件事從無到有很難,但從一到二,到三,到四……
事情總要慢慢積累,世道總要慢慢改變。
就像她能從宋氏貴女,變成永安書院的教書先生,在男子如水得水的地方争來一席之地。
她希望天下女子也能讀書入仕,也能有走出家門的機會。
可是沒想到,就在紹原那一屆,後來發生了科場舞弊案。
買通考官作弊的人裡偏偏就有趙敬川的父親。
趙敬川是黥西大族趙家大公子,家族到了趙敬川這一代門庭凋敝,隻有一個在朝中做二品大員的叔公尚算得勢,隻是終究年老,漸漸被排擠出權力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