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一輩大多不事辛苦,讀書不行,隻知吃喝玩樂。但趙氏家族的财力尚可,于是走起了歪路子,接連十年來送族中子弟科考,謀得一官半職,勉強算維持住了家族的榮耀。
隻是到了趙敬川這裡,買通考官舞弊的事情被山長發現了。
山長來找宋青傘,問若是她會怎麼辦。
宋青傘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決定還天下學子一個公平。
可她唯獨沒想到,事情會連累到紹原。
科場舞弊引得陛下震怒,處死了一批人,趙家上下被下了大獄。
但趙敬川是個例外。
他原本就不愛讀書,也不愛做官,他不愛民,也不愛君,隻想享樂。
所以那天考官提前為他寫的一篇檄文,他雖背得滾瓜爛熟卻一個字沒寫,隻按照自己真實的想法寫了一篇。
皇帝在看了大理寺呈交的案卷過後,歎他年輕,為人尚算正直,所以沒給他定罪,放了他,隻是絕了他的科場路。
從此不能再科考。
其實事情與紹原無關,紹原與趙敬川是出了五服的本家,他的母親一脈是趙家旁支,因父親入贅,原随了趙家姓,叫趙原。隻是後來父親去世,母親同父親感情深,怕紹家自此斷了香火,又将他改為紹姓。
因着紹原是趙家請來的陪學,本就是為着将來趙敬川中舉準備的,所以受趙家的牽連,紹原也徹底絕了科場路。
紹母為此哭瞎了眼睛。
宋青傘為此生了心結,三日水米未進。
雖則結果能預料,但牽連到紹原,牽連到無辜的人是她從未想過的。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事。
但她無法說服她自己。
一件從法理來說本身是對的事情,卻出了不好的結果,她年少赤誠的心無法接受。
她去求見過紹原,但紹原一次都沒能來見她。
但事情既出,大家都要面對,宋青傘因揭露科場舞弊有功,陛下對她更加贊賞。
但焉能不知這贊賞其實是别人刺向她的刀呢?
隻是她沒想到,第一刀來自她最看重的學生,并且這一刀要了她的命。
要她生生世世痛苦,在循環中不死不滅。
每一次她都死在人生中最有希望的年華裡。
宋青傘說的時候,魏冬垣一直靜靜聽着。
她忍不住問他那個她一直沒能得到答案的問題。
“魏冬垣,你說,這世上什麼是對,什麼錯呢?”
舞弊案因她的上奏,許多人家破人亡,大家罵她,恨她。
可倘若不報,那些十年寒窗苦讀的學子沒了公平,世道法理被人棄之,又有誰不可憐?
宋青傘的每個日夜都在為此痛苦。
魏冬垣靜靜握着她的手,給她安慰和底氣。
“我原來還覺得你通透,沒想到私底下這麼糾結呢?”
他狀似輕松的笑了笑。
“其實你自己一直都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宋青傘垂眸。
魏冬垣語重心長的道:“舞弊本來就是律法不容的事情,人都要為自己的投機取巧和所犯的罪付出代價,放在現在社會依然如此。你痛苦的根源不是你做錯了,而是你太善良,你認為牽連了無辜的人,但這些環節裡,哪個人是無辜的呢?考官沒有收錢?還是趙家沒有行賄?趙敬川本人不知情嗎?紹原本人不知情嗎?這裡面有哪個是真正無辜的呢?”
宋青傘眼中蓄了淚,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神色淡淡繼續說道:“真正無辜的可能就是被抄家的家眷,還有紹原那個寡母娘,但她們是因為你死的嗎?紹母是因為你瞎的嗎?并不是啊,是因為他們都知情不報,是因為紹原默許了趙家的行為,若非他心存僥幸,他不會被絕了科場路。他母親怨你,被牽連的人怨你,不過是因為他們明知自己犯了錯無法反駁,所以隻能把恨意發洩到你的身上。而你在當時是個弱女子,你什麼也說不了,什麼也做不了,因為你沒有發聲的機會。”
魏冬垣轉頭看她。
“律法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不就是還每一個人公平正義嗎?公正的法律是維持一個社會正常運轉的基準,錯就是錯,對就是對,連封建皇帝都認可的事情,你活了這麼些年,不是早就應該想通這一點了嗎?”
宋青傘不禁擡頭看向他,眼角挂着一滴淚,但眼神中卻是前所未有的訝然。
“你是這樣認為的?”
魏冬垣歎氣。
“宋青傘,有時候做人其實不用太善良,不要拿别人犯的錯來懲罰自己。”
宋青傘默默點頭。
“我明白。”
魏冬垣見她整個人靜下來,想了想,還是問她。
“還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一直追殺你?從前到現在,執着得像條瘋狗一樣,為什麼?”
這麼些年,恨意也該消了吧?總逮着她這一個無辜的姑娘欺負是不是也太不是人了?
宋青傘咬唇:“他應該是和我一起陷入了東陵玉骨傘所帶來的循環,我原以為他是恨我才要一次次殺了我,但他說,當年真正要殺我的另有其人,而他隻是想讓我活着,玉骨傘讓我每到二十五歲就會死去再進入循環,但一旦找到真正想殺我的人,解決了我們的仇怨,我就會徹底死去。他說他是真的愛慕我,也是真的不想讓我死,這件事,我信他。”
“他還說,那個人還活着,但他不能告訴我。”
魏冬垣有些訝然紹原對于宋青傘的情誼,他的神情有些不大好看,但轉瞬即逝。
他隻是問宋青傘:“如果事情真像他說的那樣,不是他主使的,那會不會是趙敬川?”
宋青傘的眉頭皺得有些深了。
“知道真相後,我有想過會不會是趙敬川,但事不存一,恨我的應該也不隻他一個。隻是世界何其大,茫茫人海,能遇見紹原對我來說已是不易,更何況趙敬川呢?現在我隻能通過紹原來找到那個人。隻是紹原的力量太強大了,東陵玉骨傘隻能護我,但傷不了他。”
魏冬垣當機立斷:“找個機會我們一起去大師那裡吧,既然畫的符紙有用,說明這個人還是有點子厲害的。”
宋青傘卻有些猶豫,但她沒有說什麼。
魏冬垣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于是道:“你不用擔心旁的,有我在呢。我陪着你一起,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聽我的就好。”
宋青傘安靜的點點頭。
魏冬垣又問她。
“回哪兒?”
宋青傘開口:“回……”
可下一秒,宋青傘話還未說完,魏冬垣忽然發動車子。
“算了,這次你聽我的,回我那裡。”
宋青傘不清楚他說的回他那裡是什麼意思。
“不行,我爺爺和江夕會擔心的,而且我出來的急,什麼都沒帶……”
魏冬垣道:“既然你說了,那個人始終是要殺了你的,那說明你和任何人住在一起都是危險的。你就不怕你爺爺和你……和江夕會受你牽連?”
宋青傘被問住,聲勢漸漸弱了下來。
“可我也怕會連累到你……我……”
宋青傘欲言又止。
魏冬垣輕笑一聲,聲音頗有幾分悅耳的道。
“我不怕牽連,他又不是天下無敵完全沒有對手。既然知道什麼能制住他,那我們就用他怕的方法來對付他。反正,我有的是錢,花不完的錢,請不完的大師。”
魏冬垣說着,擡手揉了揉她發。
“現在你隻需要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早點起,我先送你回你哥那裡,跟他找個合理的離開理由說服他,其他的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