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器上的數值突然詭異地跳動了一下,異常隻維持了極為短暫的時間,低頭忙碌的工作人員沒有注意到。
卻沒逃過江朔的眼睛。
因為那個時候他正在盯着上面顯示的數據分析。
夏黎的血液樣本。
江朔再一次進行了細緻的檢查。
修長的手指懸停在操作面闆上方,銀灰色的瞳孔驟然收縮。
奇怪。
精密的儀器不應該出現這種錯誤,但是他清晰地看見,确實出現了不該存在的波動。
不過很快,江朔的注意力已經被另一項驚人的發現牢牢抓住——
檢測結果的最後一行顯示,他和夏黎竟然有血緣關系!
江朔在看到這行字的瞬間如遭雷擊,他現在是真的懷疑儀器出現了故障。
這怎麼可能呢?
江朔清晰地知道,江家的血脈百年來都是銀灰色的發色和銀灰色的眼瞳,像是刻在基因裡的詛咒,無一例外。
而夏黎沒一樣能對上。
他沒有辦法從夏黎身上找到任何共同點。
腦海中快速閃過一個個片段,從他注意到夏黎開始,一直到最後一面,她靜靜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這就是……他為什麼會在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就莫名産生一種讓他不斷抗拒的熟悉和親近。
他很快又陷入矛盾中。
夏黎黑色的頭發和琥珀色的眼睛,究竟是天生例外,亦或者,在她出生之後,有人對這兩項明顯的特征進行了改造,甚至連帶着篡改了她的記憶。
想隐藏什麼呢?
如此費盡心思,可為什麼這一切會那麼輕易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冷白的燈光投下,将他整個人襯得更加如同一座雕塑。
他快速将檢測結果隐藏,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江朔離開人來人往的實驗室中心,推開一扇會議室的門走了進去。
他站在長長地會議桌前面,一番操作之後激活了會議室中央的全息投影通訊設備,一個視頻通話播了出去。
等待的過程格外漫長,耳邊循環播放着默認的旋律,江朔仍然覺得空氣中的寂靜幾乎讓人窒息。
柔順的長發垂落在胸前,鋒利的五官難得顯露出一種無措與惶恐。
終于,音樂暫停了。
一個三維的全息影像逐漸在空中成形。
江朔的目光有了焦點,半空的影像在輕微晃動之後凝實,讓那個人好似真的出現在他面前。
銀灰色的眼眸落在對面與他如出一轍,極為明顯的外貌特征上,這才是對的啊……
他沉默着,眼睛卻一直打量着對面的那個人,從垂到下颌的短發到溫柔秀麗的五官上。
不知道什麼原因,對面的那個人也陷入某種思緒。
總是從容不迫的樣子讓那黏在臉頰上的發絲打破,向來含笑的唇角繃成直線,溫和的眉眼中透露出不安和驚懼,那雙與他極為相似的眼睛看着他卻又不知道在看誰。
一種極為明顯的、血緣間的羁絆讓他在瞬間感受到了那種情緒。心髒破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呼地往裡吹,刺骨的涼意和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至四肢,連手都在不自覺地顫抖。
“母親……”
一個有些荒唐的猜測逐漸成形,他迫不及待的疑問呼之欲出,然而話還沒有說完,對面的人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
江寒雪注視着他,有些艱難地開口,
“是的。”
她的聲音中還帶着些驚疑未定的喘息,目光中流露出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東西。
江朔沒有心思細想對面人與平時完全不同的異樣究竟從何而來,那輕飄飄的兩個字在他心上如同落下的重錘,讓周圍的一切化作空鳴的回響。
各種雜亂的思緒一股腦湧上來,一點兒也不顧忌他地在腦海中撕扯。
那些他曾經引以為傲的理性,冷漠的算計與權衡,在此刻統統煙消雲散。
江寒雪沉沉地看着他,她是如此笃定對面人的心中所想,也沒有追問他是如何得知這一切。
因為事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
她想保護的,她所隐瞞的,她深愛的,她恐懼的,一切的一切,讓她隻能等待着,等待那些不斷将她摧毀,将她從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拉下來。
“她是你的妹妹。”
江寒雪自顧自地說,不管那個看起來神色恍惚的人有沒有聽到她說的話,因為這句話其實是她對自己說的。
對自己說,她是你的孩子。
這個念頭一在心中升起就讓她感覺到尖銳的刺痛。
她還能做什麼,她能阻止嗎,她能保護嗎。
她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對是錯?
掙紮還是放棄?
這些疑問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她沒有答案,隻是無比清醒地認識到,她已經不能回頭了。
可是江朔完全不知道江寒雪心中複雜的想法,兩個人心中裝着完全不同的事情,卻表露出相似的反應。
她是你的妹妹。
他隻知道那個讓自己第一次生出保護心思的人,看起來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他曾經的鄙夷、漠視、利用、譏諷,竟然是對這麼一個人。
他産生了一種憤怒,還有強烈地想要質問眼前人的沖動。既然夏黎是你的孩子,為什麼她會流落街頭,她的生活為什麼會如此艱難,為什麼她是那個樣子,又為什麼,二十多年來隻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