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缇娜不知自己是怎麼從沐風身邊走開,又是怎麼回到小螢房中的。她頭暈目眩,心髒咚咚地捶着胸膛,醉意和震驚交織出颠簸的步伐,幾步路,她扶牆扶桌才走完,一近床榻,就醉倒下去,俯身栽入軟綿的錦被裡……
“師父……?”螢臉上還挂着淚痕,卻仍關心她。
她這才想起這屋子裡當還有一個人,卻無力氣起來,隻睜眼掃視四圍——屋子裡已沒有林知連的影子。
“他呢……?”
“走了……”
“你趕他走的吧?”
“師父……我不能跟他走,你和沐風身邊,才是我的家……”
烏缇娜好像明白了一切。
沐風對她是凡間男女的愛情,因此,小螢把他們當成了父母。
這種愛情,是伽美洛對李鮮的感情。伽美洛因此身死魂滅,她或沐風,會不會步其後塵?
不,不對。伽美洛會死,不是因為愛情,是因為李鮮。而她不是伽美洛,沐風也不是李鮮。
但這種感情究竟是什麼?她真的需要嗎?
迷迷糊糊中她得不到内心的回答,隻有一個念頭反反複複,根深蒂固:她不想離開沐風。
沐風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理智上,今晚他做了一件很可能再度把烏缇娜趕走的事。但感覺上,她是不會走的。
烏缇娜醉了酒,他有種乘人之危的罪惡感,但烏缇娜柔軟的唇,不止印在了他的唇上,也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他愛這個女人,不因她是什麼,隻因她是烏缇娜。“烏缇娜”三個字,是他從前,到現在,再到未來的,命運。
翌日,烏缇娜睜開眼時已是日上三竿,第一眼就看見沐風立在她眼前,立時三刻她想起了昨晚的一切……
她臉紅似昨晚酒醺時,起身離床,眼神卻躲閃,隻顧和螢說些天氣季節一類的廢話。
“我們要走了。”沐風道,“在此處已呆了兩三日,該換地方了。”
烏缇娜停口,點點頭,卻仍背對他。
他走向她,牽起手,從容不迫。
愛上她這件事,他從來都從容不迫,不因任何事,任何理由而慌張恐懼。
他牽着她的手,她牽着螢的手。金光一閃,三人無蹤。
再現身時,他們已在一片茂密的綠竹林中。
“又要隐居了嗎?”螢問道。
“不錯。”沐風笑答:“住了幾回客棧,換一換,可以更好防止被人發現。拜托你了,小螢。”
螢會意,三下五除二就在林中建起一座小竹屋,竹屋長滿竹葉,融入四圍的竹林,近乎隐形。
“做得好,你真的很聰明!”沐風微笑着摸摸她的頭。
她心裡甜甜地,向烏缇娜投去渴望稱贊的眼神。
但烏缇娜沒看她,徑直走向竹屋,推門進去。
屋内的布局與他們方才離開的客棧并無二緻。
“看來你很喜歡那家客棧。”烏缇娜道。
螢高漲的情緒瞬間失落:“師父……若是不喜歡,我可以……改改……”
“不。我沒有不喜歡。”
螢不知她為何有些失魂落魄,腳步甚至不穩,晃晃悠悠地走向她們共同的寝室,關上房門。
“她怎麼了?”螢擔憂地問沐風。
沐風不語。
他責怪自己太沖動了。昨晚她捧着自己的臉疑惑時,或許他應該繼續讓她疑惑,而不是乘人之危。
但若如此,他也配不上烏缇娜了。愛一個人,至少要有最基本的勇氣,否則,便不配談愛。如今他才認清,從前他放她走,并非為她着想,而不過是他對這不容于世的感情猶疑不定,聽從自己内心的軟弱罷了。所以現在,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再放她離開;所以現在,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後悔昨晚那一吻。
烏缇娜在房中睡了一整日,再度醒來的深夜,屋子裡已沒了螢的身影,隻有一個人憑窗立着——沐風。
“看來是我高估了你的酒量。三界最強的烏缇娜,一壇酒就能睡一整天。”
燭光裡,他劍眉星目的容顔煥發溫暖的笑意。
烏缇娜起身離床,至桌邊斟茶自飲,一言不發。
“你打算永世都不與我說話嗎?”
“你想聽我說什麼?”烏缇娜仍背對他。
“說昨晚的事,說我們之間的事。”
她手中的茶杯停頓在嘴邊,如鲠在喉。
沐風的聲音悠悠傳來:“烏缇娜,我們之間是愛戀之情,我對你如斯,你對我亦如斯,一如人間男女那般。對此我早已不再怯懦,如今你卻想逃避麼?你天不怕地不怕,卻怕自己的心?告訴我,你在怕什麼?”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從未經曆過,唯一見聞,也是伽美洛的事。但她的結局,你也知道了......”
“可我不是李鮮,你也不是伽美洛。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已有萬年之久!你若因未知而恐懼,那大可不必!”
“我們之間何來未知?盡是已知。就連我們無望的未來,都是已知......”
“何為無望?為何無望?”
“你死我亡,即是無望。三界不容,因此無望。”
“你從前肯為魔界拼盡一切,後來肯為複仇付出全部,如今卻不肯為你自己,為我,為我們做出一點點努力?!”
“從前我還能有所作為,如今呢?”
沐風哒哒的腳步,叩響木地闆,攪亂她沉靜的心。他來到她面前,她卻遲遲不敢擡頭看他——她知道,此時此刻隻消一擡眸,就是永世心痛。
但沐風卻不肯放過她,捧着她的臉擡起,強令她看着自己。
果然,心痛的利錐頃刻間在她心底鑿開深洞,逼她湧現痛楚的愛意。
“即使沒有法力,你也必須戰鬥。這話是你親口說的。若守護這份情,也算一場戰鬥,你可願一戰?你可願與我同戰?!”
他目光灼灼,逼得烏缇娜移不開眼睛,将她死死綁縛在自己眼下,無處躲避。
她緊閉的紅唇開了一道縫,将吐出的字,卻被遠處傳來的巨響震碎。
門外,箭似流星,群發而至,射在沐風的結界上,無影無蹤。逃亡的村民三三兩兩匆忙上山,卻被結界擋住了去路,在那堵無形的牆面前驚慌失措。
沐風持劍沖出結界,展動身形,用比箭更快的速度擋下箭雨,一切才回歸平靜。
身後的凡人被他的身手震驚,片刻的寂靜後,蜂擁着跪下恩謝大俠的大德。
“何人在追殺你們?”
為首的莊稼漢道:“是土匪!他們下山劫掠,要将我們趕出村子,自己霸占!”
“你們先在山上避一陣。”沐風道,“我既救了你們,就會救到底。”
一陣喧鬧的謝恩和感激涕零之後,沐風在村民離去的腳步聲中返回竹屋。
“你要下山去?”烏缇娜問道。
“對。你得跟我一起去,還有小螢也是。”
“好。”小螢滿口答應。
沐風卻面露慚色:“我很抱歉,烏缇娜......這些是神的職責,本與你無關。我說過要保護你,但沒想到要什麼事都拉上你,實在是慚愧......”
“無妨。”烏缇娜道,“凡人堆裡的事,于我何難?”
“可我還是......感到很抱歉......”
“我既寄留人間,為凡人做些事,就當報償,有何不可,有何不當?”
沐風訝然。烏缇娜對人間竟有了這樣的體悟,真的像變了個人,再看不到從前的殘忍冷血的影子。
或許,魔界和神界都容不下他們,隻有人間是他們唯一的栖身之所。
村子裡一片狼藉,土匪們已經将這個村莊蹂躏得沒了樣子,隻剩幾間村居供他們安營紮寨。
烏缇娜望着眼前土匪的營寨,道:“你是打算用神力,還是打算花點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