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好。”
“老朽見公子未着朝服,可是還未……?”
“在下原是平叛暗使。既是暗使,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獲得封賞。”
趙逸先捋了捋胡子,低聲喃道:“看來陛下對你另有安排。”
白玉石階上,嗓音嘹亮的禦前内侍走進清政殿,奉了一盅茶,端到龍椅前的桌上。
龍椅上的李鮮停下手中的朱批,問他道:“路原,你師父的後事辦得如何了?”
禦前内侍路原畢恭畢敬回話:“回陛下,今日是師父頭七,這個時辰,想必已入殓、封墳了。”
李鮮長長歎了口氣,面露哀色:“他無父無母無子嗣……怕是連葬禮都冷冷清清……”
“師父有陛下此言,當不枉此生。陛下莫憂,師父宅中,奴才已足資仆傭,吩咐定要将葬禮辦得風光隆重。”
“你師父有你,九泉之下當能安心了……”
“陛下聖恩浩蕩……”
“隻可惜……”李鮮望着門外西天的血色殘陽,歎道:“混元石的宿主……怕是再難找到了……”
皇宮一隅,背陽向陰,蓬草叢生,紅牆延伸至此黯然失色,唯有戾戾風聲,如哭如号,推得一扇掉色的斑駁朱門笃笃作響。
處處陰森,處處冰冷,處處不似人世間。這就是屍封門,皇室的“人命下水道。”
兩個年紀大約四五十的内侍,一高一矮,一前一後擡着一具黑布包裹的屍體走近那扇門,擡着頭的人隻手将門推開,二人合力将屍體抛入門外的棺材中。
那是個巨大卻簡陋的棺材,僅由四塊幹癟的木闆釘成,而鏽透了的釘子根本抓不牢木闆,一具屍體抛入,整個棺材吱呀作響。
加上剛抛入的這一具,棺材裡共躺了五具裹着黑布的屍體,方向不一,頭腳彼此相抵。
高個子的内侍将棺材的蓋子合上,載着棺材的驢車便咿咿呀呀地離開。
陽光下,高個子的内侍擦去額頭的汗水,眯着眼睛目送驢車離開。“七天了,這是第幾個了?”
“每天五六個,算來該有四十多人了。”矮個子的内侍扯下腰間的濕毛巾,一邊擦汗一邊抱怨道:“這些人都是打哪兒來的?臭死老子了!老子搬了大半輩子死人,從沒見過人還溫着就臭成這樣的!”
“誰知道哪兒來的......咱這身份,敢問什麼?不過看這情況,這些人怕都是中毒而死。”高個子的内侍湊近矮個子,悄聲說道:“我聽說這些人身上沒有一寸好肉。皮膚一碰就碎,紙似的覆在肉上。想來他們的死相,必定恐怖至極,那毒藥必是穿腸爛肚之物。”
矮個子皺眉道:“中毒?我看不像。我聽人說,這些屍身上,都少了一樣東西!”
高個子竊笑:“少了什麼東西?莫非都跟你我一樣……?”
矮個子白了他一眼:“要真是如此,你還笑得出來?”卻又掩起嘴,道出一個駭人的秘密:“我聽說,他們身上,都沒有……心髒!”
黑暗中隻有一點紅光,幽幽地照亮半堵牆。紅光源自一塊拳頭大小的球狀寶石,寶石通體暗紅而透明,蔓延着細細長長的裂紋,将它分為兩半。
李鮮站在這紅色的寶石前,紅光照亮他半張陰沉的臉,另外半張,在黑暗中遁形。
良久,他徐徐轉身,遽然将手伸向混元石一旁的盒子......
禦前侍衛大驚失色,好在他手了得,一個健步上前,手風烈烈掃過,在李鮮的手即将伸進盒内之前,将他的手一把攥出!
禦前侍衛應聲跪下,道:“微臣罪該萬死!”
李鮮搖頭:“朕怎會怪你。隻是你不該攔着朕。”混元石的光照亮他半張愁雲密布的臉:“朕是真龍天子,想來應該能承受混元石之力......”
“皇上即使能承受,也不能做混元石的宿主。”宰相夏欽蒼老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稍有不慎,混元石就能奪人性命,嚴内侍已是前車之鑒!國不可一刻無君,皇上萬萬不可沾這危險之物!”
“皇上隻能另尋宿主。微臣不信除了嚴無極以外,再無天選之人。”另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微臣會繼續為皇上物色人選,還請皇上不要憂心。”
李鮮轉過身。九五至尊的無奈,重壓如山。他無力道:“夏卿,已經七日了,你送來的四十一人,沒有一人能活下來。還要死多少人,才能找到?難道要天下人都來填這無底洞嗎?”
沐風從夢中驚醒。寒風入窗,吹得他汗流浃背的身體陣陣惡寒。
自瀑布潭底上岸後,那個天地俱滅的夢仍一直出現在夜裡,未曾有一日中斷過。他無法再将這個夢隻當作一場夢。天神的直覺告訴他,這夢境是一個預言,預言中的一切,怕是要殘忍地變為現實。
他走出房間,步入亭中。清冷的風吹起白幔,拂着他蒼白的面容。
腳下是浩渺煙波,霧霭沉沉楚天闊。
烏缇娜此刻身在何處?她這顆人界的毒瘤,又要在哪裡根植病竈?
事到如今,他當真一點辦法都沒有,什麼都做不了嗎?
“不。至少,我能做一隻盯住她的眼睛!”
烏缇娜的魔蠱雖能控制他的言行和施法,但或許并不能阻止他縱觀天下,隻因這是神明天生之能,無需運轉法力,而隻需靜心凝氣,就能不移一寸,而洞曉人世百态。
他盤膝坐下,閉目凝神,胸口竟真的波瀾不興,而心目已遠眺日月盈仄,山川河流,凡世煙火......
他松了口氣,眉心舒展,再往更遠處望去,終于看清了晃晃月色下,森森的大安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