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魂牽夢萦,輾轉難眠。
夢中,總是金雞嶺的暴雨傾盆,似要将他孩兒的血,洗滌殆盡。
如果那夜……他停下來,他的天化,能活下來嗎?
黃飛虎腦中思緒萬千,不由握緊了少年的手。
“殿下,這位小公子受了驚吓,您這樣會弄疼他的。”
醫師忙掰開黃飛虎攏緊的大掌,黃飛虎猛地回神,這才松開了手,問道:“他怎麼樣了?”
醫師笑道:“殿下放心,這位公子傷得不重,隻是身體差些,可到底心脈受了撞擊,還得睡上幾個時辰。”
且不說黃飛虎,南宮适方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結結巴巴地道:“他……少……少将軍……”
“這孩子怎麼那麼像少将軍?”
少年乖巧的睡顔如同含羞的海豚花,嬌憨可愛,似與十年前初出茅廬的少年煉氣士一模一樣。
可是天化……已經不在了啊……
金雞嶺的滿目瘡痍,青龍關魄散魂消,如何能再有一個完完整整的天化?
“武成王,你……”
南宮适剛要上前,便被洪錦拉了出去。
“你拉我幹嘛!”
“你到底明白天化對武成王而言有多重要嗎?喪子之痛他已承受不起了,你何必一次次地提醒他天化已經死了!”
放眼望去,男人一頭烏發盡已成雪。南宮适欲言又止,終是歎了口氣。
到底有多痛,方能一夜白頭?
沒有人會比黃飛虎更清楚天化的模樣,可他真的,太想他了。
‖
炳靈緩緩睜開眼睛,撞進君父焦急的眸子。
隻見黃飛虎立刻笑容滿面,生恐驚吓了他,問道:“你醒啦?餓不餓?”
“君……君父。”
少年細弱的聲音在黃飛虎心中漾起波瀾,顫聲道:“你……你叫我……什麼?”
炳靈自知說漏了嘴,連忙閉口不言,像做了錯事一般,委屈巴巴地往黃飛虎身邊蹭了蹭。
黃飛虎任由愛子趴在自己肩頭,絲毫不敢動作。怕不過大夢一場,一眨眼,便會驚走了他。
“我的棗丢了。”
少年不高興地撇了撇嘴,黃飛虎這才醒神,摸了摸少年的腦袋,笑道:“山下有瘟癀陣,不要亂吃這裡的東西。你若是想吃棗,爹爹去給你弄些幹淨的。”
“爹爹?”
少年漂亮的眸子輕輕一轉,狡黠之色盡顯無餘。黃飛虎眸中劃過一抹柔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
“爹爹喚你懿安可好?”
懿安,美好安康之意。他别無所求,隻求他的孩兒,幸福安康。
“武成王,李将軍來了。”
南宮适引李靖進屋,炳靈小臉一垮,沖李靖做了個鬼臉。
黃飛虎放下藥碗,卻明顯感受到少年往他懷中一縮。他低頭一看,少年一雙清眸不知何時挂上幾朵淚花,委屈極了。
狹長的鳳眸危險地眯起,李靖見了少年模樣,吓得虎軀一抖,隻見少年委屈巴巴地扯了扯黃飛虎的衣袖,眼中似有些怯意。
“懿安認得他?”
李靖身體立馬緊繃起來,生怕他說出些什麼。
“你瞪他做什麼?”
李靖的異常并未逃過黃飛虎的眼睛,立馬隔絕了他的視線,問炳靈道:“懿安,告訴爹爹,你見過他嗎?”
少年重重地點了點頭,委屈道:“我迷路了,他把我騙到林子裡差點被老虎吃掉。”
罷了又撸起袖子,手臂上露出些許被玲珑塔灼傷的傷痕。
“……”
若是馬腹在此,必要吐槽幾句,它差點被那隻麒麟獸打死好嗎!還有,它不是老虎!
可惜此處卻無人為其辯解,黃飛虎冷毅的容顔立刻沉了下去,狹長的鳳眸緩緩現出幾分殺意。
“這是你打的?”
“武……武成王,這是個誤會……”
“李靖!”
黃飛虎猛地掐住李靖的脖子,幾乎處在失控的邊緣。
那是他他護在手心裡的孩子,他怎麼敢?他怎麼敢的!
南宮适見李靖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怕他真的被黃飛虎給掐死,連忙上前把人拉開。
少年眸中閃過幾分狡黠,正好落入李靖眼中。
“你——”
“你幹什麼?”
李靖剛要上前,黃飛虎便已經擋在少年身前。
“武成王,他不是少将軍,他定是敵軍派來的細作挑撥離間!燃燈老師的内丹就在他體内!”
少年慌忙握住黃飛虎的拇指,委屈道:“我不是奸細,您别不要我,什麼内丹,我給他就是了。”
黃飛虎望着自己被少年握住的拇指,一時怔住。炳靈隻當他不信自己,眼中星芒緩緩散去。
“我不是細作……”
“爹爹知道。”
少年緩緩黯下的眸子忽地現出幾分光芒,一把撲到父親懷中,委屈地紅了眼眶。少年帶着哭腔的聲音令黃飛虎的心軟得一塌糊塗,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懿安不怕,爹爹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見黃飛虎細心地将披風搭在少年肩上,李靖更是氣得火冒三丈:“他明明就是裝的!”
黃飛虎聞言青筋暴起,正要發作,南宮适率先一拳砸在李靖臉上,李靖一愣,緊接着,拳頭如雨點般往李靖臉上招呼。
再觀那少年,如同一隻受了驚的兔子,躲在黃飛虎懷中,卻在暗中朝着被揍成豬頭的李靖擠了擠眼睛。
待南宮适消了氣,李靖已被打得鼻青臉腫,看着倒是比長生三頭六臂更要可怖幾分了。
少年捂上眼睛,又忍不住偷看兩眼。黃飛虎見了,不由失笑出聲,一轉頭,立刻又冷了臉龐,問李靖道:“丞相讓你來做什麼?”
“以……以煙為号,帶兵阻擊。”
“知道了,滾。”
‖ 穿雲關
楊任大破瘟癀陣,子牙打點取關,隻聽得一聲炮響,黃飛虎等四将破城而出,正逢周營衆将将界牌關主将徐芳圍困垓心,黃飛虎一騎當先,徐芳扭頭一看,隻見黃飛虎身跨五色神牛,牛上坐一少年,約莫十五六歲模樣,與黃飛虎有七分相似,一身銀裝勝雪,并無铠甲傍身。
徐芳虛晃一槍,被黃飛虎一劍架住。徐芳見少年弱勢,丢了銀槍,取出金鞭便往少年頂上攻去。黃飛虎心下一慌,忙調轉五色神牛,豈料徐芳的鞭更快,卻聽一聲铮鳴,少年手擎水火鋒,将金鞭折為兩段。
黃飛虎松了口氣,不由怒從心起,一劍往徐芳砍去。徐芳往後一閃,黃飛虎一劍砍落馬首,将徐芳撞下鞍鞒,為衆将所擒。
“不知死活的匹夫!”
黃飛虎咬牙罵了一聲,低頭看向身前少年。少年仰頭,沖他莞爾一笑,炫耀般舞了舞手中的短鋒。黃飛虎一腔怒火瞬間熄滅,摸了摸他的腦袋,随即斬關落鎖,取了關隘。
‖
武成王将少将軍帶回的消息立馬傳遍了周營,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你叫什麼名字?”
“懿……懿安。”
武王微愣,與子牙對視一眼。
他曾與周公議禮,以全周禮。商湯已有取字之俗,然并未盛行,而武成王疼惜天化,日夜選字,總不滿意。他取一懿字,武成王很是高興,為天化取字,懿安。
懿者,美也。
“來,過來。”
武王沖炳靈招了招手,炳靈望了父親一眼,便乖巧地坐在武王身邊。
武王親自為他束發,取一鳳翅簪,箍了頭發,束發禮成。
兒郎十五則束發,天化不喜繁文缛節,于武成王親自操辦的成丁禮上偷跑出去。如今已歸神靈,亦不過年幼時候,也不曾拘禮于此。
少年自是愛美,很是高興,正歡喜間,撞上長生入營。
“天……天化?”
長生齒間不由發顫,隻聽少年答道:“我叫懿安,爹爹給我取的名字。”
“你……”
“長生。”
長生剛要一探究竟,便有子牙呼喚,道:“明日拔營,往潼關進兵。”
“諾。”
别了子牙,長生忙追上銀袍少年,淚流了兩行,又怕驚擾了他,立刻擦拭幹淨。
“你要喂馬嗎?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炳靈眸光一亮,接過長生手中的幹草,一股腦地往馬口中塞去。
“你……你慢點。”
見少年幾乎将兩日的糧草都喂了去,長生不由出聲提醒。
“你都把它們喂胖了。”
“你都把它們餓瘦了!”
“那叫精壯!”
“……”
‖ 潼關
子牙兵至潼關,連折太鸾、蘇護二将,蘇全忠急報父仇,中潼關主将餘化龍之三子餘光三枚梅花镖,敗回營中。
“将軍!”
崔曉見蘇全忠受此重傷,吃了一大驚,忙為其上藥。
“你是想說,我太沖動了,對嗎?”
崔曉搖了搖頭,道:“末将也有親人,有父母兄弟,知曉骨肉分離有多痛,也知武成王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