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幾隻雀兒叼着樹葉,将赤金色的液體喂入少年口中。
樹蔭下的少年睫毛一顫,雀兒受驚般跑開,落在枝頭,好奇地盯着他。
“醒了?”
青年金發金瞳,額間赤金神印耀眼而神聖,高挺的鼻梁更顯其矜貴,輪廓分明的容顔找不出一絲瑕疵。見少年懵懂的眼睛盡是無措,虛炎劍眉上挑,狹長的鳳眸閃爍着戲谑的光芒。
“怎麼?不記得我了?”
虛炎往他臉上捏了一把,見少年呆愣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少年揉了揉腦袋,零零碎碎的的記憶湧入腦海。那日,風聲呼嘯,殘留的魂力急劇消散,阖眸之際,似有人溫柔地拭去他的淚水,将他攬入懷中:“誰惹我們小将軍不高興了?”
“女兄……”
少年閉了閉眼,淚水無聲落下,濺在手心。他茫然地望向手心濕潤的液體,向虛炎投去詢問的目光。
他生而無淚,不知人情冷暖,愛恨嗔癡。曆劫一世,他于塵世中走上一遭,被愛意包裹長大,卻薄命早逝,隻餘生者身陷紅塵。
人世間有人牽挂着他,他又豈能……獨善其身?
虛炎笑道:“你的魂魄過于虛弱,你女兄将你送到我這裡來休養幾日。”
“兄長,我想見君父,我想見他。”
淚流了滿頰,也不知是何處的情緒上了頭,少年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浸濕了虛炎胸前的衣襟。見他情緒不穩,虛炎也不敢挑逗于他,悉心安撫着情緒失控的少年,直等到太陽西沉,少年伏在虛炎肩頭沉沉睡去,樹後的青年才緩緩走出。
青年一身玄衣,冷毅的五官寒氣逼人,待觸到少年手心溫度,眸中這才現出幾分情緒,不悅道:“手怎麼這麼冷?”
虛炎道:“他魂魄有傷,又強行煉化九天玄火,需要在火山休養一段時間。”
青年不語,輕輕抱起熟睡的少年,往湯谷而去。鋪面而來的熱浪令青年的氣息紊亂起來,虛炎搖開扇子,笑道:“你若是撐不住,我可以幫你哈。”
青年咬牙,瞪他一眼,道:“不用。”
湯谷為十日所浴之地,宣靈主歲,難承太陽之力。虛炎一句話激得他來了脾氣,他自己的弟弟,何須外人來護?隻不過仗着一張不錯的皮囊誘得女兄将弟弟交與他照顧,竟還哄着三郎屁颠屁颠地喚他兄長!
火地之靈是最适合炳靈療愈的養料,不消一刻,炳靈所染濁氣便盡數散去,卻苦了宣靈,額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落在池中。
“好了,帶他上來。”
虛炎倒也不想真燙死他,将池中的少年一把撈起。宣靈見此,忙躍出湯谷,跟上虛炎的腳步。
“他怎麼樣了?”
少年蒼白的容顔似乎有了幾分血色,宣靈松了口氣,守在他床邊。
虛炎道:“他的魂魄太過虛弱,又受了不小的刺激,你陪陪他吧。”
“都怪我。”
青年眸中閃過幾分懊惱,若非他報仇心切,何至于傷三郎至此?
三郎太重情義,為神時,總覺他少些神性,淘氣古怪;為人時,又如神佑蒼生,無心私之利。
心性如此,也不知,是福是禍。
情嗎?
何為情?愛恨憎怖,皆是情。
虛炎眼中閃過一絲柔軟,召了一隻當扈,又覺其叽叽喳喳很是煩悶,揮之而去。低頭再看,少年正窩在自家兄長懷中睡得香甜,毫無芥蒂。
“你不必自責,即使沒有微微,你也舍不得傷他。”
宣靈猛地地擡起頭來,隻見虛炎搖開折扇,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笑道:“法器随心而動,番天印,又豈傷得了他?”
‖ 青龍關
“報!四公子被敵軍枭了首級,風化其屍,懸于城樓之上!”
黃飛虎忽覺心悸,掠陣官回報天祥死訊,黃飛虎聽得噩耗,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急忙問道:“那天化呢?本王的天化呢?”
掠陣官結結巴巴地道:“公子,公子不是在……汜水關嗎?”
黃飛虎隻覺心口刀割般地疼,好似真的失去了什麼。恨不得立即返回汜水,看一眼天化是否安好。
“報!汜水關援兵已到,長公子與四公子齊齊陣亡,元帥帶話,請将軍……節哀。”
“你說什麼?你說,天化,陣亡?”
士兵再禀:“将軍節哀,長公子聽得四公子遇險,帶二十人深入敵營,不幸陣亡。”
黃飛虎踉跄一步,隻覺腦中嗡嗡作響。長生提槍往關下搦戰。猛見天祥之屍,不由氣血上湧,咬牙切齒道:“丘、引!待拿住你,必以此為例,将你碎屍萬段!”
丘引自恃異術,并未将長生放在眼裡,大呼道:“來人莫非是哪吒麼?那黃天化何等骁勇,仍亡于我手,你又有何能耐?”
聽到天化名字,長生怒從心起,咬牙道:“天化為國捐軀,保萬民安泰,豈容你出言不遜!你這匹夫,天祥與你不過敵國之仇,彼此為國,不過枭首,又有何罪?你竟欲風化其屍!今拿住你,定碎醢汝屍,為天祥洩恨!”
長生将火尖槍一晃,直取丘引。丘引使銀槍急架相還。長生槍法淩厲,勢如破竹,丘引且戰且退,一時間招架不住。
長生一□□向丘引心窩,丘引側身閃躲,不等反應,長生火尖槍再次跟上。
丘引棄了銀槍,撥馬便走。
長生自後方趕來,丘引祭出紅珠,大呼道:“哪吒,你看此寶!”
長生冷哼一聲,無視丘引異術,丢出乾坤圈,那紅珠頓時四分五裂。乾坤圈威力不減,正中丘引肩窩,打得丘引筋裂骨折,伏鞍而逃。
‖
夜中,土行孫将天祥屍首盜出,黃飛虎不由大恸,将天祥屍首抱入懷裡,張了張口,已然說不出話。
天祥銀甲已被剝下,内裡隻着一件孝衣。
黃飛虎顫抖着撫上愛子的臉龐,雙目通紅一片,淚已流不出來了。他一拳砸在地上,不顧手中鮮血淋漓,恨恨道:“吾必殺此賊,為我兒報仇雪恨!”
“可有找到……天化的屍骨?”
土行孫遺憾地搖了搖頭,道:“天祥為玉麒麟殺出重圍,許是……回青峰山去了。”
“将軍,清虛道德真君求見。”
侍從引清虛道德真君入帳,真君見黃飛虎一身狼狽模樣,不免歎了口氣。
見真君懷中天化屍骨,黃飛虎眸中這才閃過幾分光亮,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攬入懷中。
“天化,天化。是爹爹不好,爹爹來晚了。爹爹來晚了。”
黃飛虎悲号一聲,隐忍的痛苦于此刻全然爆發,血淚相融,引得子規啼血,猿聲哀鳴。
少年的身軀薄如紙脆,真君一頭青絲染成白發,也僅能支撐黃飛虎見他最後一面。
一隻紅蝶飛至天化唇上,撲閃着翅膀。
天化本就脆弱的身軀愈加透明,黃飛虎将他緊緊箍在懷中,生怕他離自己而去。可少年屍骨到底脆弱,隻聽一聲脆響,少年便軟趴趴地倒在父親懷中。黃飛虎不敢再用力,懷中的少年逐漸消散而去,化作萬千魂蝶。
魂蝶飛舞,落在黃飛虎肩上,輕輕撲着翅膀,盡顯俏皮。
黃飛虎伸手輕觸,又恐傷及愛子,遲遲不敢動作。魂蝶飛至黃飛虎臉上,柔軟的觸感讓黃飛虎的心忍不住顫了一顫。
“天化,是你嗎?是你……舍不得爹爹嗎?”
魂蝶歡喜地撲着翅膀,似在向他作出回應,又不舍地蹭了蹭他的下巴。可到底好物不堅牢,不消一刻,便随風而散。
“天化,天化!别走,别走……”
黃飛虎一個踉跄摔在地上,隻見天化的镯子落在地上,其中香丸早已不見。他如捧珍寶般将镯子撿起,貼在心窩之處。
“爹爹必取朝歌,以全吾兒夙願。”
黃飛虎為天祥收屍,棺木蓋上的那一刻,黃飛虎的淚,終于落了下來。
“吾兒安好,為父願舍盡陽壽,不入輪回,唯願吾兒,來生勿恙,幸福安泰,長樂無憂。”
世間最珍貴之物,不過失而複得。
世間最苦痛之情,莫過得而複失。
‖
三運督糧官鄭倫催糧而至,提降魔杵,率本部三千烏鴉兵,對陣陳奇。
二将大戰,勝負難分。鄭倫鼻出白光,陳奇黃光迸出,二将各跌下騎。兩邊兵卒不敢拿人,隻顧各搶主将回營。
土行孫同衆将笑得腰軟骨折,長生聽得此聲雀躍,不禁恍了神。
少年銀鈴般的笑聲在耳邊響起,長生猛地回神,卻再不見他明媚笑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