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祥卸下盔甲,輕輕握住了兄長的手,又怕身上髒亂,連忙将手擦幹淨。
有人嫌他髒,有人生恐污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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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坐在天化床邊,将軟玉指扣扣在天化手上,輕磨着天化的手指。
少年乖巧的睡顔讓長生的目光不禁軟了下來,笑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你看,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我們磨一磨,手就能軟和一些了,就能……和以前一樣了。”
“你有沒有害怕?我記得你膽子可小了,有一回你祖父把你關起來還做噩夢了。我陪你說話好不好?我跟你說哦,我上次看到一個小将,他比你大一歲,跟你一樣笨……”
似恐驚吓着他,長生的聲音極其輕柔,見他乖巧模樣,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
長生的淚落在天化掌心:“笨蛋天化,你怎麼那麼傻啊?你為什麼不等一等,明明……明明援軍已經……”
援軍!
援軍為什麼沒有到?
似有什麼撞入腦海,長生瞳孔一縮,望了一眼沉睡的少年,呼吸不禁急促起來。
“三哥!”
貞英手捧鮮花,興高采烈地将一束鮮花捧至長生面前,彎眸笑道:“三哥,天化哥哥會喜歡哪朵花呀?我替他戴上。天化哥哥生得這般好看,此花定然襯他。”
長生捏住她的手腕,吼道:“誰準你喊他天化哥哥的?他與你沒有半點關系,我警告你,不許再踏進這裡半步!若天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
貞英被長生突如其來的怒吼吓呆在原地,龍吉公主忙将長生的手掰開,道:“長生,天化的事情我們都很難過,我知道你怪你父親逼死哪吒殺死羅宣,害得天化險些丢了性命,可這些都與貞英沒有關系你知道嗎?”
長生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松開了手。
龍吉公主微微歎了口氣,二十三歲啊,正是如火如荼的年紀,武成王的心,得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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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闌珊,士兵跪在一旁,聲淚俱下。
“少将軍,屬下對不起您,您好好地去了吧,千萬别來找我。”
一柄長槍橫在他胸前,隻見長生眸中染上血絲,殺意滾滾。
“先……先行将軍。”
長生眸中殺意令斥候打了個冷戰,忙将紙錢藏在身後。長生看得清楚,卻并未拆穿,隻是問道:“天化陣亡那日,高繼能圍兵的消息為什麼沒有傳回營?”
斥候臉色一變:“您……您說什麼,屬下……屬下聽不懂。”
長生二話不說将他拎到天化的營帳,強迫他直視少年安靜的睡顔。
“你看着他,記住他的樣子。你知道嗎?他的身上共有五十七箭,三十八處刀傷,十六處劍傷,四十九處槍傷,其餘兵傷二百零八處。你忘了嗎?他……最怕疼。”
說着說着,長生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這個笨蛋,他怎麼敢,他怎麼敢的?他不是膽子最小嗎?為什麼……不害怕?
“不是我,不是我。”
斥候拼命地捂住耳朵,少年恬靜的睡顔似在他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好像下一刻,他便能睜開眼睛,露出明媚的笑容。
“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到會害死少将軍,對不起,對不起。”
那年,母親病重,有藥難求,是少将軍将醫師為他調養身子的丹參給了他,醫師因此開錯了藥,讓他病了好些日子。
是他糊塗……害死了少将軍。
“觀寇不審,探賊不詳,到不言到,多則言少,少則言多,此為誤軍,犯者斬,你可知道?”
“屬下……愧對少将軍恩德……”
斥候狼狽地跪在地上,長生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直到斥候即将喘不過氣來,才松開了手。
“是李将軍告訴屬下,他有辦法救少将軍。”
李靖攔下斥候,知曉高繼能圍兵之計,欲以黃飛虎三千人馬,誘殺高繼能!
誰料天化以死破局,黃飛虎寸兵未折,逃出商營。
如果援兵早一步到……
天化就不會死了!
想到此處,長生氣急攻心,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持槍便沖向李靖營帳。
木吒舉劍相迎,怒道:“你這孽障瘋了不成?你要幹什麼?你要弑父?”
“隻要能為天化報仇弑父又如何?若非李靖殺死羅宣,天化豈會傷成那般?若非李靖私攔斥候,天化豈會萬箭穿心而亡!”
“你……你說什麼?”
木吒結結巴巴地問道:“父……父親,他說的,是……真的?”
李靖道:“此事是意外,為父也未曾想到天化性子如此之烈,這才惹下大禍。”
“你一句意外,便斷送了天化的性命,你可知天祥日日夢魇?你可知武成王一直活在痛苦悔恨之中?你可知黃老将軍險些撒手人寰?李靖,你真是個孬種。”
“放肆!逆子,你不要忘了,你現在一身榮華,本是我弟弟的!你為了一個外人,安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木吒舉劍擋下長生一槍,長生隻覺渾身發冷,聽到這話,猛地擡起頭來,雙目充血。
長生眼中的血絲讓木吒忍不住後退幾步,隻聽長生冷笑一聲:“如果哪吒知道,是你們害死了天化,你覺得,他會不會這棄這一身榮華?你當真以為,金雞嶺虐殺數萬人馬的,是我嗎?”
木吒不由更怒:“你休要胡言亂語!天化之死本就是個意外,并非父親之過!父親攔下斥候,也是以大局為重!誰知天化性子那般倔,竟以死破局!”
“好一個大局為重!你背着丞相私自攔兵,口口聲聲為了大局,不過是想自己邀功罷了!”
“那你去啊!去告訴師叔,去告訴武成王,讓天化看看,他是怎麼死的!”
長生突然愣住,天化……天化還在營中,戰死沙場是天化的榮譽,可他那般單純的性子,若是知道李靖此等卑劣手段,該有多難過?
長生踉跄着跑出營去,眼中濕潤一片,已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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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的淚滴在天化的手腕上,淚水蕩漾開來,濺向兩邊。長生剛想為他拭去,卻生生停住了手。
他不配。
恍惚間,似乎有什麼東西碰了碰他,仿佛蒲公英輕輕拂過,卻冰冷異常。
“誰,打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