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的夜總是靜的,月亮撒下光華,為大地覆上一層外衣。帳中并未點燈,僅有螢火蟲散出的點點熒光,映在少年俊美的容顔上。
“天化哥哥,這是哥哥帶哪吒捉的螢火蟲,送給天化哥哥。”
哪吒小心翼翼地拿起天化的手,将一個精緻的瓶子放入他手中。
天化的手無力地落了下去,瓶子立即滾落在地上。哪吒撿起瓶子,委屈巴巴地道:“天化哥哥不喜歡哪吒的螢火蟲嘛?”
天化是愛笑的,那雙神采飛揚的眸子總有無盡的笑意。惹了禍事,便扯了父親衣袍,裝出無辜模樣,好逃過一劫。哪吒見着,也學他模樣,不知不覺,便有了些天化的影子。
他看得清黃飛虎眼中的痛楚,那雙溫柔的眼睛,是在透過他,看向天化哥哥。
“天化哥哥,哪吒好想你。”
他不喜歡黃飛虎望向他的目光,那目光太過深刻,無時無刻不證明着他有多愛天化。似乎天化隻要站在那裡,就有人愛他。他一生薄如浮萍,哪怕死無全屍也不敢奢求父親一絲憐憫,承受不起這麼沉痛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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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給哪吒,那是哪吒的!”
小奶團子瞪大眼睛,氣呼呼地望着眼前的女童。
女孩不過八九歲模樣,眉眼間有幾分李靖的影子,年紀不大,卻很是英氣。
女孩名為貞英,乃哪吒自刎後,李靖強迫殷氏所誕之女。殷氏恨她入骨,多次要将她掐死于襁褓之中,李靖隻得将她送到鄉下。直至撫養她的老伯去世,小丫頭知曉了自己的身世,踏上尋親之路,一路尋至汜水關。
許是長生生得格外俊俏些,小丫頭便喜歡粘着他。可長生整日忙碌,貞英連請他陪自己吃飯都不能夠,隻得到長生一句冷冰冰的回複:“沒空。”
“你叫我一聲姊姊,我就還給你。”
“不要!你還給我,還給我!”
因着女孩容貌與李靖有幾分相似,哪吒對她很是排斥。拉扯之間,女孩手中的瓷瓶被磕破一角,哪吒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将她推開,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女孩見他要去抓那碎片,連忙阻止:“你别碰,會傷到手的。不就是一個瓶子嘛,我再賠你一個就是了嘛。”
哪吒卻慌忙将碎片拼起來,發現上面的小烏龜碎了一塊,急得哇哇大哭。
“這是怎麼了?”
長生抱起哪吒輕聲哄着,哪吒眼淚汪汪地道:“哪吒的小烏龜,嗚嗚嗚。”
隻見瓶子上的小烏龜已經裂了一角,哪吒的小手也被紮得鮮血淋漓。
長生處理好哪吒手上的傷,不悅道:“哪吒年紀小不懂事,你怎麼還弄壞他的東西?”
“三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可以賠給他……”
小丫頭委屈巴巴地低下頭,哪吒則眼淚汪汪地拉住長生的衣袖:“蓮花哥哥,那是天化哥哥給哪吒刻的小烏龜。”
長生杏眸一縮,顫抖着撫上那瓶子的紋絡。
瓶身刻着一隻皺皺巴巴的小烏龜,似是做着鬼臉,好笑極了。可此刻的長生,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哪吒窩在他懷裡,也不說話,隻是哭。
天化哥哥的螢火蟲死了,天化哥哥的小兔子也死了,這個裝蝴蝶的瓶子,是天化哥哥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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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英發現哪吒總愛往西邊的帳子跑,便偷偷跟了上去,見床上躺着一人,一時好奇便湊近了些,險些被吓得魂飛魄散。
“啊!鬼啊!”
“你吓到天化哥哥了!”
小家夥叉着腰,一臉敵意。
貞英睜大眼睛,到底是誰吓誰啊?她都要被吓死了好麼!
“誰讓你來這裡的?”
長生劍眉輕皺,恐驚天化,輕輕捂住天化的耳朵,又反應過來天化六識已閉,縱是貞英喊破喉嚨,他怕也是聽不到的。
貞英吞了吞口水:“三……三哥,我……我就是……路過,我還有事先走了!”
貞英吓得一溜煙跑出營帳,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吓死她了,吓死她了。
這人死了不埋放這幹嘛啊?
雖這般想,怎奈少年生得着實俊俏,貞英向來喜愛美怡之人,忍不住又回去偷看了一眼。
少年眉目如畫,風華無雙,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甚至她那蓮花之身的三哥在他面前,都失了幾分顔色。
她哪裡知道,若是那意氣風發的小少年尚在人世,聽到她如此誇贊自己,定然要得意地揚起下巴,與她三哥比上一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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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英常往天化帳中,被李靖好通訓斥。小丫頭委屈得很,道:“将士們都喜歡他,兒也喜歡。為何避之?”
“他已經死了!”
貞英見父親怒容,不敢還嘴,又不滿父親對亡者不敬,氣得跑出營帳。
李靖尋貞英不到,便往天化帳中而去。
少年已身故一年有餘,俊秀的容顔慘白如紙,不見絲毫生氣。不知為何,少年眼角挂上兩滴淚珠,李靖見此,竟鬼使神差般,欲伸手拂去他的眼淚,卻在即将觸到少年臉龐的一瞬間,生生停了下來。
他在做什麼?
若他知曉是自己私攔斥候緻他于金雞嶺萬箭穿心而亡,又豈能不恨他入骨?
少年乖巧的睡顔似乎總能讓人心軟幾分,也難怪黃飛虎如此疼愛,到底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平日調皮玩鬧了些,寸功未建便已血雨埋骨。
如今他這副模樣……當真有還魂的可能嗎?目光觸及天化項上護魂珠,李靖忍不住伸出手去。若取走此珠……他是否能就此魂飛魄散?私攔斥候的秘密,是否就能永遠塵封于地下?
“砰!”
遠處飛來一石,直中李靖手背。李靖吃痛,手上被利石所傷,流血不止。他擡頭看去,隻見天祥手持彈弓,怒容滿面。
“誰準你的髒手碰我哥哥?”
天祥向來不喜李靖,見他對兄長不敬,自是怒上心頭。
李靖道:“公子誤會了,少将軍已停屍多日,若不入土為安,恐動搖軍心。且屍體髒污,陰氣太重,怕是有傷國運。”
天祥明亮的眸子閃過一絲危險,冷冷道:“李将軍的意思,是我兄長為我軍帶了晦氣?”
天祥銀盔銀甲,臉上血迹未幹,一看便是剛與人交戰便趕了過來。少年雙目噴火,卻在觸及兄長恬靜的睡顔時,軟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