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尋立于帳中低着頭。
宋知韫連忙起身上前幾步。
“如今四下無人,你我不必拘禮……你被帶去馬場可有被為難?”
“我……”
謝尋張了張唇,而後笑了笑,輕輕搖頭:“并未。”
“那便好。”
宋知韫輕歎一聲:“抱歉,此事我沒法兒做主,沒法兒将你調回來,終究是連累了你。”
“阿檸,莫要這麼說。”
謝尋面上溫潤似水,道:“隻要你好,我便好。”
“前夜你所言,我會考慮的。”
宋知韫垂着眼,輕聲道。
話音落下,謝尋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
片刻,面上一喜:“此言當真?”
宋知韫抿唇笑着,輕輕颔首。
“嗯,當真。”
謝尋眼睫輕顫,眸子忽而濕潤了幾分。
“阿檸,聽你這樣說,我很歡喜。”
“我也是。”
“我也,很歡喜。”
“……”
今夜宋知韫又去了大帳,赫連納奇拉着她的手,在上次那道傷口的旁邊又開了一刀。
鮮血從白皙纖細的手腕湧出,順着往下流進下方的小碗中,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宋知韫偏過頭,微抿着唇,小臉瞧着都蒼白了幾分。
待碗中盛滿,赫連納奇便取來紗布和藥粉,為她包紮。
宋知韫忍着疼痛,垂眼看向自己又添一傷的手腕,心中五味雜陳。
“敢問可汗,取妾身的血是有何用處?”
赫連納奇包紮的動作頓住,瞥了她一眼,便又像無事發生般。
“早有耳聞,梧國公主降生時天逢異象,五彩霞光,有萬鳥朝鳳之兆,視之為,神女降世。”
聽着這沒頭沒尾的話,宋知韫愣了一下。
此事同取血……有何關聯?
還未等宋知韫想明白,赫連納奇又接着道。
“本汗指你嫁來,正是為了你神女降世的命格。”
宋知韫眼睫輕顫,還處于震驚中,唏噓不已。
一是震驚這北境可汗竟會信這番荒誕言論,還為此大費周章。
二是……哪怕此事為真,也與她宋知韫無關。
真正的昭甯公主,降世神女,還留在大梧呢。
“妾身明白了。”
宋知韫垂着眼,輕聲道。
話音剛落,包紮也已完成。
赫連納奇收回手,看了宋知韫一眼,很是欣賞她的進度有度。
“行了,回去罷。”
“是。”
帳外不遠處,赫連郢微眯着眼,盯着大帳,心中掐算着時間。
直到瞧見一道倩麗的人影從帳内走出,他的神色才總算有了幾分波瀾。
“咦,奇怪。”
勒安站在一旁撓了撓頭:“可敦為何又未留宿?她生得這樣美,按理說可汗應該是流連……”
他張了張嘴,還未說完的話又咽回了肚子裡。
頂着赫連郢那道黑沉的目光,他莫名覺得有些滲人,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怎麼不說了?流連什麼?”
赫連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沒,沒什麼,屬下嘴笨,主子恕罪。”
勒安頭垂得更低了,感覺面前那道視線像是帶着無形寒刃,對他淩遲。
半晌,赫連郢收回目光。
“你說,父汗有寵幸她嗎?”
“這……屬下不敢妄言。”
勒安頓了一下,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但又不敢确定,欲言又止。
糾結了好一陣,他終究是忍不住開口:“主子,您對可敦該不會真有……非分之想罷?”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赫連郢面無表情道。
“……”
“屬下是擔心主子,畢竟如今可敦是……可汗的……”
“勒安。”
赫連郢聲音冷了幾分:“今夜操練負重二十圈,沒練完不準回去。”
“啊?!”
勒安哀嚎了一聲,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直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掃過來,他才立馬閉嘴乖乖低頭站好。
赫連郢眼眸微微眯起,轉頭又望向宋知韫帳子的方向。
“本王想要的東西,可有失手過?”
“沒,沒有。”
勒安悶聲道:“隻是,可汗畢竟是您父親……”
“父親?”
赫連郢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輕哂一聲,神色間略帶有幾分自嘲:“他算什麼父親?本王被指煞星之時,他可有為本王說過一句話?”
“主子,這都是無稽之談,您切莫放在心上。”
勒安神色有些複雜,說道。
當年先可敦誕下王廷最小的一位王子,不過月于便去世了。
她是死于自戕,被發現時,鮮血流了滿地,邊緣處已經幹涸。
當時赫連郢還小,對于自己母親的死并沒有什麼概念。
也是在長大後,才在王廷中老人的口中得知了些許内情。
在先可敦自戕的前幾日,十七歲的三王子赫連錫闖入了可敦的帳中,意欲輕薄卻遭受反抗,引來可汗後,又說先可敦勾引于他。
先可敦才出了月子,百口莫辯,自此,王廷中的風言風語便傳開了。
僅僅幾日,先可敦便不堪受辱,自戕在了帳中。
有心之人借着此事,又起一流言,說赫連郢乃煞星命格,先可敦便是被他所克死的。
當初可汗想要保下赫連錫,也算是默認了關于煞星的這個流言,将當時尚在襁褓的赫連郢交給了先可敦的心腹撫養。
這一晃,就是十幾年。
因着思念亡妻,又因赫連郢戰功累累,可汗才将他又接回王廷委以重任。
蟄伏數年,赫連郢如今已完全取得了赫連納奇的信任。
夜色下,他眼眸微微眯起,嗓音幽幽,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鬼,喃喃自語。
“父汗,你可莫要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