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光在陰雲的遮蓋下忽明忽暗,晚風輕輕吹過,卷起枝葉發出沙沙聲。
謝知行一直沒答應她,宋清暖忍不住催促:“你就說行不行吧?”
這回輪到男生佯裝不懂:“什麼?”
宋清暖不悅他将她的話随便忘記,但還是提醒:“我打架的事啊!”
“那你打赢了嗎?”
“我出手肯定打赢了啊!我還踹了他的命根!”提起這個話題,宋清暖像是話匣子被打開,眼睛瞪得明亮而又奪目,孜孜不倦給他講述當時情形,“我跟你說,我當時可威風了!我當時一手拎着酒瓶指着他們,你當時沒在場看真是太可惜了,我那個時候……”
宋清暖正沉溺于自己當時英勇壯舉,絲毫沒注意到身邊男生周身在進入被行道樹陰影下後漸變的情緒以及周身氣息。
謝知行目光倏忽變得溫和似水,與以往波瀾不驚、冷淡的眸色相差甚遠,兩人半身隐匿在昏暗中,而他的目光從未挪動半分,眼底濃重的感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掩飾,如海水般波瀾洶湧。
目光中,女孩的眸子靈動閃爍,遠處高聳樓層照耀的燈光透過茂密的枝葉,時不時落在她清亮的眸中定格,亮起多彩的光。
她沉溺于自己的故事講解中,激情澎湃中透着幾分可愛、迷糊,他看着她的樣子,眼底浮起溫和的笑意。
好像回到了當年。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她走在前頭說,他跟着後頭聽。
而如今,現實與回憶重疊。
從未物是人非。
她的身邊依舊有他,她的笑依舊為他綻放。
臨近前方明亮的光線下還有一段距離,他忽然叫住她:“宋清暖。”
這一次是直呼其名。
“嗯?”宋清暖孜孜不倦的話戛然而止,腳步驟停,愣然看他,隻聽他說:
“現在很晚了。”
宋清暖這次呆愣在原地看着他,大腦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般,隻剩下空白一片。
謝知行站在原地,等待她的回答。
行道樹矗立在身旁,茂密的枝葉隔絕了遠處高樓折射過來的燈光,昏暗下,宋清暖看不出他眼中任何情緒,隻知道他一直緊盯她,從未挪開。
宋清暖不太确定他這句話是不是她心中所想那般,猶豫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們之間有個隻有他們倆才知道的約定。
小時候,宋清暖與謝知行的争吵從未間斷過,但也從未因此鬧掰過,因為他們的争吵從不過夜。
現在很晚了。
我們該和好了。
換做之前,都是宋清暖主動求和,謝知行順着走下來。
而如今,謝知行主動求和,她卻猶豫了。
謝知行看似神色淡然,可垂落在身側的手掌卻時緊時松,指甲在指腹間不斷落下深深淺淺的指痕。
之前的他從未覺得宋清暖與他的冷戰是吵架,換個角度來說,他不覺得自己會與宋清暖吵架,更别說是冷戰了。
所以這幾天他依舊我行我素,用着平常方式與宋清暖相處,可她不願意理他,甚至還覺得他煩,要離他遠些,甚至揚言說與他不熟。
她可以對他發脾氣,但身邊不能沒有他。
這是他對她僅限且唯一的要求。
宋清暖像是還未反應過來,站定在原地,沒離開,也沒走近。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愣愣開口:“是我理解的意思嗎?”
這句話意思包含很多,比如他覺得她聒噪,讓她不要說了;比如他覺得現在很晚了,催促她早些回去;比如現在很晚了,我們……
謝知行靜靜與她對視着,直接戳破她心中所想:“我們該和好了。”
宋清暖抿唇沉默。
她總覺得他們這次重逢好像過于陌生了些,換作之前,他們如今早已釋懷,心無芥蒂。可如今,不管是吵架還是冷戰,總有種陌生人裝熟悉的尴尬感。
不知是時間隔絕了他們的關系,還是心中對方位置早有偏差,他們之間的熟悉早已不複當年。
宋清暖猶豫着回答:“這都過了好久了。”
都隔了好久的夜了。
模棱兩可的話,謝知行靜靜聽着,沒有回答。
不知是昏暗的光線給了她一種錯覺,還是謝知行這幅難得的安靜姿态讓她心生稀奇,竟覺得他會委屈、會失落。
想要安慰的話在喉間拐了個彎,她繼續說:“就算是和好也隻是和好上次你在我房間偷看我……”
剩下的話她覺得羞恥沒說完,之前我從未把男女有别當回事,可自從那次房間一事後,她如今隻要稍微想到那事,滿腦子都是謝知行那句話——
你的肩帶掉了。
明明是很正經的一句話,可從他口中說出,便多了幾分陌生的韻味。
陌生而又覺得羞憤。
宋清暖輕咬着下唇,努力屏蔽那再次落在她身上的炙熱目光,她佯裝冷靜繼續說:“上次作弊那事,你還沒跟我解釋呢,所以這事還沒過,不算和好。”
你什麼時候跟我解釋,我再什麼時候原諒你。
說完她迅速轉身離開,看似不在意,實則慌亂的腳步早已出賣了她。
謝知行隻在原地反應一瞬,跑到她身邊,嘴角的笑意難抑:“那我現在解釋給你聽?”
宋清暖盯着他嘴角的笑,羞憤瞪他一眼,“我現在不想聽!”
“那回去?”
“也不想!”
“明天?”
“……”
謝知行現在好煩人啊!
……
與此同時,全靜将裴照送到醫院,熟稔接過挂号的一系列義務。全靜在前邊走着,裴照在後面跟着。
看着她腳步匆匆的背影,裴照好幾次想喊住她,可看着她左顧右盼急切尋找科室的模樣,最終還是将此想法咽了下去。
看過片子,醫生忙着處理傷口,給裴照開了消腫、散淤血需用的藥膏,全靜去一樓取藥。
裴照咬着嘴唇,下唇微微泛白,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但就是一聲不吭。
酒瓶本身就堅硬,與□□比起來,更是更勝一籌,在全力的情況下被砸下來,裴照的肩膀青一塊紫一塊湊在一起,看起來猙獰恐怖,猶如被毒蛇咬過。
全靜取完藥趕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幅畫面。
少年赤裸着上半身側對着門口,精瘦的脊背看着剛勁有力。劍眉緊緊的皺着,整張臉白的不像話,左手緊緊的攥着,他的目光盯着桌面,即便是疼得冒虛汗,他連個氣音都沒有發出。
全靜的目光在他背上停留一瞬,緩慢上移落在那大片青紫的淤痕上,小麥色肌膚在淤痕的對襯下顯得冷白。
她腳步驟然一頓,呼吸微窒,抿了下唇,放輕腳步走近。
聽到動靜,裴照側頭看去,看清是誰後,他愣了一秒,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肩膀上,他身體微不可察往另外一邊挪動過去。
他咧着嘴角沖她笑:“取完藥了?”
全靜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聲。
見他還在沖她笑,全靜抿了下唇,對他說:“别笑了,笑起來好難看。”
裴照嘴角笑意愈甚,回她:“可是我不笑,就疼得我想哭啊!”
全靜沉默不說話。
“靜靜。”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全靜愣了一下,低頭看他,眼底的茫然好似在問他有事嗎?
裴照用着沒受傷的胳臂沖她招手:“你能過來點嗎?”
全靜低頭看了眼她與裴照之間的距離,隔着一兩步距離,旋即又擡頭看他,沒說話,也沒朝他身邊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