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我喜歡你”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俞允真心裡激起的漣漪遠比崔玹碩想象的更洶湧、更持久。不
是驚訝,更像是懸了多年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沒有落到頭上,隻是落地,砸出的回響卻震得心口發麻。
她看着眼前這個從小像恒星一樣照亮自己的人。
此刻他眼眶通紅,ENFP那種豐沛到過剩的情感在他身體裡橫沖直撞,終于沖破了最後一道名為“體面”的閘門。
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一顆接一顆,砸在他用力交握的手背上,洇開水色的痕迹。
崔玹碩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濃密的睫毛被打濕,黏連在一起。
那雙總是盛滿星光和笑意的眼睛裡,此刻是濃得化不開的混亂——失落、痛苦、無奈,還是破罐破摔的解脫?或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隻是覺得丢臉,為這失控的眼淚,為這不“沉穩”的脆弱模樣。
允真心頭那點被他告白攪起的驚濤駭浪,忽然被這笨拙的眼淚沖淡了些許,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酸軟。
她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像很多年前他曾莽撞地摔破膝蓋時那樣。而身體比思緒更快一步,她傾身向前,伸出手指,輕輕揩去他臉頰上那滴滾燙的濕意。
指尖觸碰到的皮膚溫熱,帶着淚水的微鹹。
這個過于親昵的動作,顯然讓沉浸在自我厭棄中的崔玹碩瞬間懵了。
他猛地一僵,随即巨大的尴尬席卷而來,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
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擡起胳膊,用袖子胡亂在臉上狠狠抹了一把,試圖擦掉所有狼狽的證據,結果反而把臉蹭得更紅。
鼻頭紅紅的,聲音也因為窘迫而幹澀發啞,帶着一種孩子氣的強撐:
“不…不是我想哭的!”他梗着脖子,眼神飄忽着不敢看她,“是它自己…自己要下來的!”
看着他這副欲蓋彌彰、強裝“我很酷”的樣子,允真實在沒忍住,低低地輕笑出聲。
但這笑聲似乎讓他更加無措,卻又帶着一絲好奇。他終于鼓起勇氣,擡起濕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臉。
他在找厭惡、困擾,或是冷漠的拒絕。撞進他眼裡的,卻是允真臉上那抹無奈又帶着點縱容的笑意。
這笑容似乎給了他一點錯誤的勇氣,又或者隻是ENFP那種“豁出去了”的本能在作祟。
崔玹碩心一橫,用一種近乎悲壯的、試圖挽回最後一點“尊嚴”的語氣,飛快地為自己辯白,聲音還帶着未褪盡的鼻音:
“你…你接受不了也沒關系!真的!不用有負擔!”
他語速很快,像是在背誦準備好的台詞:“我就是…就是今天不說出來,憋得快要瘋掉了!說出來就好了,你當沒聽見也行!我們…我們還跟以前一樣,我保證!”
他“保證”得又快又急,眼神卻洩露了底氣的不足,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更深的不安,緊緊鎖着允真的反應。
那樣子,像一隻淋了雨又強裝兇狠的小狗,明明怕得要死,還要龇着牙虛張聲勢。
公寓裡再次陷入寂靜。暖黃色的燈光透過玻璃,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
允真沒有立刻回應他那些“沒關系”、“當沒聽見”、“跟以前一樣”的保證。
那些保證蒼白無力,他們心裡都清楚,有些東西一旦說破,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看着他強裝鎮定卻難掩緊張的樣子,看着他眼底那點微弱的、不肯熄滅的期待火光。
沉默在空氣中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長。崔玹碩摒着呼吸,綿長又幾若無聞地安靜了下來,像是在等待最終的宣判。
允真輕輕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他臉上,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打破了這份寂靜:
“玹碩。”
“你那些引以為傲的東西…”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因緊張而繃緊的下颌線,“你收藏的那些寶貝唱片,你寫的那些歌,你在舞台上閃閃發光的樣子…還有你那些奇奇怪怪但确實很獨特的搭配…”
她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它們從來都不是‘無足輕重’。”
“它們是你的一部分。”
“是你崔玹碩之所以是崔玹碩的一部分。”
“而我…” 她的聲音微微放輕,帶着一種近乎歎息的柔軟,“我認識那個完整的崔玹碩,很久了。”
她沒有直接回應那句“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