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就被雷聲打斷。閃電照亮他慌亂的眼,林淺看見自己映在他瞳孔裡的倒影,像隻受驚的小獸。她慌忙搖頭,把牛奶瓶往懷裡藏了藏:“不、不用了,我媽媽來接我。”說完轉身就跑,雨傘骨硌得肩膀發疼,卻沒聽見身後少年的歎息——那盒牛奶,是他在便利店冷櫃前猶豫了整整十分鐘才選的,草莓味,是她作文裡寫過的最喜歡的味道。
午夜的台燈在日記本上投下暖黃的光圈。林淺摸着便利貼上的字迹,忽然聽見窗外的蟬鳴低了下去,像是被夜色浸得發黏。鋼筆尖懸在紙面,遲遲落不下去,直到聽見遠處傳來火車過境的鳴笛,才忽然寫下:“原來有些喜歡,就像蟬鳴,藏在盛夏的每片葉子裡,卻永遠說不出口。”
稿紙上的雁形圖案在墨迹裡漸漸模糊,像南遷的雁群掠過暮色四合的天空。她不知道,此刻隔着重疊的課桌椅,某個少年正對着手機屏幕發呆,相冊裡存着張偷拍的照片:紮低馬尾的女生趴在桌上睡覺,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課本邊緣畫着隻展翅的雁,翅膀上寫着極小的“江”字,小到隻有湊近才能看見。
蟬鳴在午夜時分突然歇了聲。林淺合上日記本,聽見自己的心跳在寂靜裡格外清晰。她不知道,有些故事早在蟬鳴初起時就埋下了伏筆,就像雁字排成的“殇”,早在它們展翅南飛前,就注定了終難圓滿的軌迹。而十七歲的夏天,正像窗外漸歇的蟬聲,将那些沒說出口的喜歡,永遠封存在泛黃的日記裡。
紫藤花架的陰影裡,沈瑤正握着炭筆在素描本上勾勒線條。她看見穿淺藍色校服的女孩抱着日記本跑過,發尾沾着的紫藤花瓣随步伐輕顫,像隻怕生的雛鳥。筆尖在畫紙上頓了頓,原本要畫的鸢尾花莖忽然轉了方向,變成支棱着翅膀的小雁,腳邊蹲着個抱書的小人,發梢綴着細小的花瓣。
晚自習的鈴聲響過第三遍時,蘇晴抱着廣播稿從器材室出來。走廊拐角處,她看見江叙靠在欄杆上,指尖反複摩挲着手機屏幕,鎖屏壁紙是張模糊的操場照片——角落裡有個紮低馬尾的身影,正彎腰撿地上的作業。“又在看偷拍的照片?”她故意提高聲音,看着少年慌忙按滅屏幕的樣子,忽然想起初來班上那天,看見他對着林淺的作文本發呆,筆尖在“蟬聲是揉碎的金箔”下面畫了無數小圈。
便利店的冷櫃前,陸川拍着江叙的肩膀笑出聲:“你看看你,拿個牛奶都要挑保質期最新的,幹脆在包裝上刻‘林淺專屬’得了。”玻璃上的霧氣模糊了少年耳尖的紅,他盯着貨架上排列整齊的草莓味牛奶,忽然想起上周值日生打掃時,看見林淺的保溫杯裡泡着曬幹的草莓片,杯壁上結着細密的水珠,像她每次和自己說話時眼眶裡打轉的水光。
雨幕中的校道上,林淺跟着母親的傘尖快走,帆布書包的肩帶在肩上硌出紅痕。她忽然想起春天那次春遊,大巴車上許揚非要安排她和江叙鄰座,少年緊張得把礦泉水瓶捏出咔咔響,卻在她暈車時默默把窗戶開條縫,用校服袖子替她擋住灌進來的風。那時她聞見他校服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陽光曬過的暖意,像藏在心底的秘密。
午夜的台燈下,林淺翻開日記本的新一頁,鋼筆尖在“江叙”兩個字上反複描摹,直到墨痕暈開成一團深藍。窗外的雨聲漸歇,晾在陽台的校服輕輕晃動,袖口還留着今天收作業時,江叙遞過來的數學卷子上的折痕——他在最後一道大題旁邊畫了隻歪歪扭扭的小蟬,翅膀上寫着“給林淺”,墨迹被橡皮擦過又補上,顯得格外笨拙。
淩晨一點,江叙的手機屏幕第三次亮起。他盯着相冊裡偷拍的照片,手指劃過女孩趴在課桌上的側臉,看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裡,藏着粒細小的光斑——那是他昨天故意打翻鉛筆盒時,從她文具盒裡掉出來的銀杏葉書簽,背面用極小的字寫着“10.18 江叙扣籃成功”。原來她把每個關于他的瞬間,都藏在這些無人知曉的角落。
教學樓頂的天台上,沈瑤對着月光調整畫架。畫布上,穿白校服的少年站在三分線外,指尖的籃球正要投出,而遠處的教學樓窗口,有個紮低馬尾的女孩正探出頭來,發梢被風吹得揚起,像隻想要展翅的雁。她忽然想起今天在紫藤花架看見的場景:江叙彎腰撿球時,林淺的目光在他後頸停留了三秒,那是蝴蝶停駐在花瓣上的時間,短暫卻足夠讓整個夏天的陽光都落進眼裡。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教室窗棂時,林淺發現課桌抽屜裡多了張字條,邊角被仔細地折成雁的形狀。展開來,是用藍筆寫的:“今天的值日生是你和我,放學後一起擦黑闆吧。”字迹有些歪斜,像是握着筆的手在發抖。她摸着紙條上的折痕,忽然聽見前桌周曼壓低聲音說:“江叙昨天在器材室練了二十遍怎麼開口,陸川說他把‘一起’說成‘一其’,被笑了整整十分鐘。”
放學的鈴聲響起時,夕陽正把黑闆擦染成橙紅色。林淺握着闆擦的手在發抖,看見江叙拿着抹布走過來,校服袖口還沾着下午籃球賽時的草漬。兩人的倒影在黑闆上重疊,他擦到高處時,手臂從她頭頂掠過,帶起的風裡有淡淡的薄荷味——是她上周放在他課桌上的薄荷糖,當時她謊稱“周曼買太多”,卻沒說那是跑遍整條街才找到的、他最喜歡的牌子。
“林淺,你看。”江叙忽然指着黑闆上的粉筆畫。她擡頭,看見他用白色粉筆勾勒出隻展翅的雁,翅膀邊緣歪歪扭扭寫着“淺”字,尾羽拖出的弧度像他投籃時劃出的抛物線。闆擦從手中滑落,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比窗外重新響起的蟬鳴還要響亮。而此時的江叙,正盯着她發紅的耳尖,喉結滾動着,終究沒說出那句在心裡練習了無數遍的“我喜歡你”。
暮色漫進教室時,沈瑤抱着素描本從天台下來,恰好看見走廊盡頭的場景:穿白校服的少年和藍校服的女孩站在黑闆前,陽光從他們中間穿過,在地面投出交疊的影子。她翻開新的一頁,筆尖落下時,紙上的小雁終于展開翅膀,而旁邊的小人,正把什麼東西往身後藏——那是片畫着小太陽的銀杏葉,葉脈間藏着極小的“江”字,小到隻有相愛的人才能發現。
蟬鳴在黃昏時分達到頂峰,像要把整個夏天的熱烈都傾吐出來。林淺摸着口袋裡的雁形紙條,忽然想起生物課上學過的知識:大雁總是排成“人”字或“一”字飛行,因為這樣能讓彼此更省力。可此刻她和江叙,就像兩隻迷路的孤雁,明明近在咫尺,卻始終飛不成完整的字形,隻能在各自的軌迹裡,把沒說出口的喜歡,都藏進這冗長的蟬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