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涔亦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個日期像枚生鏽的圖釘紮進記憶海綿，暴風雨預警的橙光正在哥特式拱窗外閃爍。

他的手微微顫抖，摸出鋼筆在餐巾紙上畫出長椅結構圖：“是不是用三角尺卡着45度角刻的？邊緣還有T型尺留下的壓痕？”他的聲音有些急切，仿佛想要抓住那些即将消逝的回憶。

潮濕的水汽突然漫上眼眶，周漾的視線變得模糊。她想起自己蜷在長椅角落躲雨時，曾用美甲锉反複描摹椅縫裡的碎木屑。

那時，她并不知道，趙涔亦正在五十米外的電話亭裡，握着被雨水泡漲的便簽紙，而那個早就注銷的号碼，此刻正以羅馬柱投影的形态橫亘在他們之間。

“城際巴士停運後，我改簽了十點十五分的灰狗大巴。”周漾将餐巾紙翻轉，背面洇出藍黑色墨迹，聲音帶着一絲哽咽，“你在十點零二分到達時，應該能看到34号站台顯示屏的改簽通知。”

趙涔亦的指節捏得發白，關節泛出青白色。記憶像被重新校準的經緯儀，暴風雨中傾斜的傘骨，站台廣播含混的電子音，拖着行李箱的紅色格子圍巾女孩——所有支離破碎的影像突然被釘在正确的時間軸上。

他當時握着刻刀蹲在長椅背面，冰雨正順着領口滑向後背，冰冷刺骨。他的手凍得通紅，卻不知思念的人就隔着兩層木闆，數着分鐘等一場永遠不會來的相遇。

當趙涔亦的刻刀楔入橡木時，三月暴風雨突然減弱。雲層裂開的光瀑斜切過車站拱頂，周漾拖着行李箱奔跑的身影被投射在34号站台水磨石地面上。

她的影子順着羅馬柱攀爬，右手腕的輪廓恰好落在趙涔亦握刻刀的左手背。那一刻，仿佛時間靜止，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

周漾在蒸汽氤氲的鏡面上畫出兩個時間坐标時，趙涔亦的剃須泡沫正沿着相同軌迹下滑。暗藏四十年的建築系強迫症讓他脫口而出：“你該用霍夫曼編碼調整比例尺。”

他突然僵住。晨光穿過櫻花枝桠在瓷磚上投下栅格陰影，周漾沾着水汽的手指懸在2018.3.17 10:02上方——與當年她影子覆蓋自己手背時的經緯度完全重合。命運的巧合，讓他們都愣住了，心中滿是震撼與感慨。

學術報告廳的激光筆突然故障，趙涔亦用手機閃光燈代替光源時，周漾的耳墜在PPT幕布投下細長陰影。“等等！”周漾抓住他調整角度的手，眼中閃爍着驚喜的光芒，“這個雙曲線投影...”

當光束以54度角穿透報告廳懸浮粒子時，2018年車站塵埃的運動軌迹被完美複現。空氣動力學模拟顯示，當年兩人呼吸中的二氧化碳分子曾在2.3立方米空間内持續碰撞17分鐘，直到穿堂風将最後一批粒子吹向開往多倫多的列車。原來，在那些錯過的瞬間，他們也曾如此貼近。

當趙涔亦終于說出“那時我的影子正抱着你”，聲音低沉而溫柔，帶着無盡的深情。

周漾的頸動脈突然突突跳動起來，她的心跳急速加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晨光轉移了十五度角，他們終于看清所有錯過都精密如建築圖紙的輔助線。在注定相遇的坐标系裡，連錯誤都是結構力學必需的預應力鋼筋。

在周漾在雪城大學深造的時候，其實有幾次機會和趙涔亦錯過，擦肩而過，感慨萬千。那些錯過的瞬間，如今都成了他們回憶裡的遺憾與美好。

緣分兜兜轉轉。此刻雪城的雪在爆烈地飛舞，大朵大朵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像是一場盛大的夢境。

周漾和趙涔亦站在雪中，慶幸他們能在這樣大雪紛飛的日子裡一起度過。

此刻，就像極了那個2015年平安夜一樣的寒冷。他們也像2015年平安夜時那樣，緊緊依偎在一起。趙涔亦握緊周漾的手，他的手寬厚而溫暖，驅散了冬日的嚴寒。

那時候，周漾偷偷在玻璃窗上哈氣畫出愛心，趙涔亦将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偷偷地笑了，在她回頭的時候假裝沒看到。寒冷再次布滿玻璃窗，将她的愛心掩蓋，可那份愛意，卻一直藏在他們心底。

悸動的心終于将那一年的不告而别澄清，此刻才是他們真正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