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夜,如同一幅深藍色的抽象畫,星辰是随意點綴的金色顔料。趙涔亦坐在窗邊,指節輕叩玻璃杯壁,清脆的聲響與慵懶的爵士樂交織在一起,仿佛在訴說着時光的故事。窗外,城市的燈火璀璨,宛如銀河傾瀉,肆意流淌。
周漾坐在他對面,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他無名指第二關節處那道淺疤上。記憶瞬間如潮水般湧來,那是大學時光裡,趙涔亦在模型室為完成建築模型,不小心被美工刀劃傷留下的印記。那時,他們懷揣着對建築夢想的熾熱追求,每天沉浸在模型室,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手中的圖紙和模型材料。
“那天我收拾好三腳架準備出門,林教授的車直接堵在宿舍樓下。”趙涔亦開口,聲音低沉而充滿感慨。他端起酒杯,威士忌裡的冰球折射出細碎的光,在他眼底跳躍,将他眼底的紋路切割成不規則的幾何圖形,“他說如果我十二小時内趕不上蘇黎世的航班,MIT聯合培養的名額就會給陳禹。”
周漾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亞麻桌布,指尖泛白。2017年6月15日的那場暴雨,仿佛又在她的記憶裡傾盆而下。那天,她穿着租來的學士服,滿心歡喜地站在禮堂門口,陽光灑在她身上,卻暖不了她逐漸冷卻的心。她從白天等到暮色四合,手機裡最後一條信息還停留在“你會來參加畢業典禮嗎?” 可直到天空被夜色完全籠罩,那個熟悉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而在趙涔亦的世界裡,他被收走了通訊設備,身處阿爾卑斯山腳的競賽基地,連郵差一周才來兩次。“等作品集寄到康奈爾建築系時,你的交換項目已經結束了。”趙涔亦微微仰頭,喉結滾動,像是在吞咽下那些年的遺憾與無奈。
落地窗外,悠遠的汽笛聲傳來,像是一聲歎息。周漾突然想起自己為申請雪城大學建築研究生所付出的努力。
早在一年前,她就開始精心規劃作品集,深知在申請中,作品集是核心,必須注重邏輯性和技術表達。
雪城大學的M.Arch II項目針對建築本科背景學生,通常為2年制,需修滿約60 - 70學分,總學費約50 - 60萬(2年)。再加上住宿與生活費約11 - 15萬/年,雜費與保險約2 - 3.6萬/年,總費用約32萬 - 43萬人民币/年。當時的她,為了實現夢想,努力學習,提升自己的本科成績,将GPA保持在3.0+,同時刻苦學習英語,托福考到了100+。她憑借着精心制作的作品集《林中書屋》,成功獲得了Merit-based獎學金,覆蓋了部分學費。在研究生的兩年裡,除了家裡支持的30萬,其餘費用都是她通過跟項目補貼等方式自己掙來的。
雪城大學建築學院整體錄取率約40 - 50%,國際生占比約20 - 30%,中國學生是主要群體之一。而且雪城建築系對中國學生較友好,尤其重視作品集質量和學術背景匹配度。畢業後,學校提供的實習與職業指導,讓她順利進入了國内有名的建築設計公司花洛夏實習。
而趙涔亦在大五時,在國外母親的牽線下,于蘇黎世進行封閉集訓參加國際競賽,在那裡完成了本科論文的開題與創作。
大五那年的6月份,他回來參加畢業答辯,卻因沒和周漾分在一組,意外錯過。答辯後,他又匆匆出國,準備報考美國頂級建築學院康奈爾大學的研究生。
畢業後,他在美國國際知名建築事務所實習、工作,和母親一起生活,直到2024年,母親再次抛下他,前往蘇黎世生活,他也離開美國,被繁星集團陸青雲看中,高薪請回國,在繁星集團擔任建築商務部總監和技術總指導。
記憶回到現實,周漾想起雪城圖書館的下午,那是2018年4月的某個陰天,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塊巨大的鉛闆壓在城市上空。她在三樓窗邊改圖,窗外的風輕輕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恍惚間,她似乎見過一件相似的深灰色大衣在人行道上一閃而過,那熟悉的背影讓她的心猛地一顫,可當她定睛去看時,卻隻看到空蕩蕩的街道。
那天,暴雨如注,沖垮了城際巴士的線路。趙涔亦坐在車站長椅上,手裡緊緊握着一張被雨水泡皺的便簽紙,上面是周漾的手機号碼。他的頭發被雨水打濕,貼在額頭上,雨水順着臉頰滑落,滴在便簽紙上,模糊了那串數字。他就那樣靜靜地坐着,望着遠方,心中滿是失落與迷茫。
“第二年春天我去康奈爾做workshop,在伊薩卡火車站聽到有人喊你的名字,我以為聽錯了。”趙涔亦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布上畫着黃金分割線,眼神有些迷離,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瞬間,“回頭時隻看到紅色格子圍巾飄進34号月台,那天開往多倫多的列車提前兩分鐘發車了。”
周漾手中的湯匙不小心撞在骨瓷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安靜的氛圍裡顯得格外突兀。她終于明白,為何總在教授辦公桌上見到帶着蘇黎世郵戳的明信片,那些未署名的鋼筆畫裡,日内瓦湖的天鵝始終朝着北方的緯度。原來,那些年,他們都在彼此的世界裡,以一種無聲的方式相互牽挂着。
壁爐裡的橡木突然爆開一星火花,發出“畢剝”的聲響,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趙涔亦的聲音混在這聲響裡,帶着一絲顫抖:“上個月翻新南大老校區,施工隊在模型室夾層找到個鐵盒。”他從西裝内袋取出枚銅鑰匙,磨損的齒痕間還沾着石膏粉,“當年你說畢業的時候才能打開時空膠囊。”
周漾的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2015年平安夜的記憶忽然蘇醒。那天,寒風凜冽,他們蜷縮在暖氣管道旁,分享着烤栗子。暖氣管道散發着溫暖的熱氣,驅散了冬日的寒冷。周漾偷偷在玻璃窗上哈氣,畫出兩個交疊的愛心。那時趙涔亦的睫毛上凝着霜,周漾說要把最重要的東西鎖進時空膠囊。
“現在打開嗎?”趙涔亦的呼吸輕輕掃過她腕内側淡青的血管,聲音裡帶着一絲期待。周漾搖搖頭,将鑰匙按在心口,那裡跳動着遲到了五年的答案。她的眼神溫柔而堅定,輕聲說:“再等等,這個答案,等了這麼久,也不差這一會兒了。”
中央公園的風裹挾着櫻花掠過露台,花瓣在空中肆意飛舞,像是一場粉色的雪。周漾終于看清那些年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拼圖,此刻正在他眼底溫柔地拼湊完整。
周漾的指腹突然停在鑰匙齒尖,金屬冷意順着神經末梢竄上後頸。2018年暴雪封城的那天清晨,她拖着行李箱跌坐在中央車站長椅上,周圍是行色匆匆的旅人,哈羅德百貨的紙袋裡裝着準備寄往蘇黎世的楓糖漿——那是趙涔亦熬夜做模型時最愛偷吃的零食。她望着窗外的大雪發呆時,一同來進修的同胞喊着:周漾,車來了。
“你記不記得南廣場第三根羅馬柱下的橡木長椅?”周漾聲音發顫,從手機相冊裡調出張蒙塵的照片。畫面裡青灰色漆面斑駁脫落,兩道刻痕藏在裝飾性銅釘下方:2018.3.17 9:47 / 2018.3.17 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