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後,陸遠川說要帶蘇晚去供銷社添置些家用。
蘇晚正低頭收拾布兜,忽然聽見炕桌上一聲輕響。
那個軍綠色的鐵皮盒子,邊角還留着訓練場沙石磨出的痕迹。
陸遠川的手指在盒蓋上無意識地摩挲着,這個在演習場上令對手聞風喪膽的指揮官,此刻眼神卻飄忽得像做錯事的新兵。
“家裡的錢票,”
金屬盒蓋被掀開時發出沉悶的聲響,“以後歸你管。”
蘇晚的指尖輕輕撫過盒蓋上斑駁的“軍用物資”字樣,漆面已經磨得發白,邊角處還沾着訓練場的黃沙。
掀開盒蓋,糧票布票碼得齊整,最底下壓着一張薄薄的存折,紙張邊緣已經有些泛黃。
“以後家裡你說了算。”
陸遠川聲音低沉,喉結不明顯地滑動了一下,耳廓泛起極淡的紅暈。
蘇晚忽然就抿嘴笑了。
她見過奢侈品牌的珠寶盒,捧過天鵝絨襯裡的首飾箱,卻都不及這個掉漆的鐵皮盒子來得珍貴。
這裡頭裝着的,可是一個鐵血軍人全部的柔軟。
蘇晚翻開存折,藍黑色的數字顯示着一千零幾十元的餘額。
票據更是寥寥無幾。
三張全國糧票,兩張布票,邊緣都磨出了毛邊。
陸遠川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軍裝袖口,喉結動了動:“這些年……存得不多。”
他頓了頓,突然轉身往門外走:“我去找戰友借一些票……”
話沒說完,衣袖卻被輕輕拽住。
蘇晚仰起臉,眼裡漾着細碎的光:“陸團長這是要……”
“吃軟飯。”他接過話頭,冷峻的眉眼突然舒展開來,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不知道媳婦給不給機會?”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垂,蘇晚的耳尖瞬間紅透。
她攥着存折捶他肩膀,卻被他順勢握住手腕:“等我回來。”
門縫裡突然疊起三顆小腦袋。
衛國眼睛瞪得溜圓:“爹耳朵紅得像……”
話沒說完就被陸睿捂住嘴。
保國咬着嘴唇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院裡的空氣突然凝固。
陸遠川修長的手指停在風紀扣上,金屬扣環發出“咔”的輕響。
軍裝立領豎起的瞬間,方才的溫柔就像被緊急集合号吹散了似的。
“列隊。”
他聲音裡帶着操練新兵時的肅整,指節在門框上敲出标準的二拍節奏。
蘇晚低頭撫平衣角,卻壓不住上揚的嘴角。
門外衛國蹦跳的腳步聲裡,隐約傳來陸睿壓低聲音的訓話:“齊步走要擺臂,昨兒爹才教過的……”
晨風裹着孩子們的嬉鬧聲,在院子裡打了個轉兒。
蘇晚望着陸遠川遠去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五鬥櫃的銅扣。
她空間裡堆成山的米面糧油,此刻卻像隔着個時代般使不上勁。
那些精包裝的現代食品,連商标都不敢讓人瞧見。
“總得慢慢來。”
鐵盒落進抽屜最底層時,發出輕輕的咔嗒聲。
窗外老槐樹的影子投在玻璃上,枝葉婆娑間仿佛在說:這年月啊,就是揣着金山也得按規矩來。
陸遠川借來票據後,用部隊的吉普車,一家六口整整齊齊開車去了縣城上的供銷社。
陽光透過玻璃窗,把櫃台裡的商品照得亮堂堂的。
蘇晚站在副食櫃台前,手指輕輕點在玻璃上:“勞駕,兩斤鹽,醬油打滿這個壺。”
竹提子咚地沒進醬缸,濃郁的醬香立刻飄了出來。
醋壇子邊的木勺柄油亮亮的,蘇晚特意要了最貴的米醋。
她空間裡明明屯着成箱的老陳醋,但既然要演,就得演全套。
連找零時售貨員用報紙卷筒裝鹽的細節,她都看得仔仔細細。
碗筷櫃台前,三個男孩眼睛都看直了。
印着紅雙喜的搪瓷碗摞成塔,雪白的細瓷小碟在陽光下泛着潤澤的光。
二娃摸了摸碗沿,立刻被大娃拽回手:“别碰碎了!”
“六個碗盤,六副筷勺,六個大海碗。”蘇晚對售貨員說完,瞥見陸遠川正在掂量鐵鍋的重量。
“竈上的鍋還能用。”她輕聲道,手指在櫃台玻璃上敲出熟悉的節奏。
那熟悉的節奏讓陸遠川會意地放下鐵鍋。
“同志,新到的芝麻油要買嗎?”售貨員掀開一個小陶罐,濃郁的香氣立刻飄出來,“昨天剛到的貨,香着咧!。”
蘇晚剛要搖頭,卻聽見二娃肚子“咕”地叫了一聲。
小家夥紅着臉捂住肚子,惹得衆人都笑起來。她心一軟:“那就打半斤吧。”
油瓶遞來時,陸遠川已經拎着捆好的碗筷站在身側,軍裝袖口沾了道淺淺的草繩印子。
拐角處,一隻烏黑發亮的煤爐突然撞進視線。
蘇晚蹲下身,指尖撫過爐身上“上海”字樣的鋼印。
“這爐子費煤嗎?”她屈指敲了敲爐膛,金屬回聲清亮。
售貨員立刻掀開爐蓋:“軍工廠的新款!一個煤球能頂三小時。”
爐箅子锃亮得能照人,“配上專用鋼精鍋,煮飯燒水兩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