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忽然籠來一片陰影,陸遠川的聲音擦着她發梢落下:“要買嗎?”
他說話時,作訓服前襟的紐扣輕輕蹭到了她的馬尾辮。
蘇晚望着煤爐出神,有了它,燒水什麼的就簡單得多了。
還沒等她開口,陸遠川已經數好工業券遞了過去。
售貨員樂得露出虎牙,哐當擺出配套的鋼精鍋。
锃亮的鍋底像面哈哈鏡,一下子照出三張擠成一團的小臉。
“當心燙着!”
陸睿眼疾手快地揪住衛國的後衣領,像拎小貓似的把他拽了回來。
這小家夥正踮着腳尖,小手眼看就要碰到櫃台上的燒水壺樣闆。
保國趕緊上前幫忙,兩個大男孩一左一右把衛國夾在中間。
陸睿無奈地搖頭,和保國交換了個“又來了”的眼神。
他們覺得這個弟弟還不如四歲的安安省心呢!
安安乖巧地拽着娘的衣角,小皮鞋規規矩矩地并在一起。
她仰起小臉,眨巴着大眼睛看哥哥們鬧騰,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她粉嫩的臉蛋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蘇晚低頭揉了揉安安的發頂,小丫頭立刻會意地往娘親身邊又靠了靠。
陸遠川見狀,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個剛組建的小家,已經漸漸有了自己的相處模式。
蘇晚接過捆紮結實的爐具,沉甸甸的重量壓在手心裡,卻莫名讓人心安。
她仿佛已經看見,這個烏黑發亮的家夥蹲在廚房角落,清晨吐着白霧給孩子們暖洗臉水,深夜還咕嘟咕嘟溫着衛國睡前要喝的奶粉。
布料櫃台前,新到的軍綠棉布泛着細密的光澤。
蘇晚指尖撫過布面時,突然想起陸遠川那件領口磨出毛邊的舊軍裝。
每次洗完,他都要仔細扯平每一道褶。
“這些全要了。”她清空所有布票時,售貨員驚訝地挑了挑眉。
陸遠川默默接過那摞布料,軍綠色在他臂彎裡堆成小山。
作訓服袖口蹭在嶄新的布匹上,留下幾道淺淺的棉絮。
售貨員熱情地拍着櫃台:“解放軍鞋,耐穿還不用票!”
蘇晚蹲下身,手指輕輕捏過每個孩子的腳踝。
給保國挑了雙系帶的,陸睿那雙特意選大了一号,衛國的鞋帶上還綴了顆亮閃閃的紅星。
輪到安安時,她托着小女兒肉乎乎的腳丫比了半天,最後選了雙軟底的小紅鞋,鞋頭還繡着一朵嫩黃的小花。
“安安也要‘解解鞋'!”小姑娘抱着新鞋不撒手,三個哥哥圍着她笑成一團。
蘇晚悄悄把尺碼記在掌心,尤其多看了兩眼安安的小紅鞋。
等布票寬裕了,得給閨女多備兩雙換着穿。
陸遠川站在一旁,看着她給安安試鞋時溫柔垂落的發梢,嘴角不自覺揚了揚。
轉角處,一抹烏光突然躍進眼簾。
那台“蝴蝶牌”縫紉機靜靜伏在櫃台中央,黑漆機身泛着幽光,金燦燦的商标像要撲棱翅膀飛起來似的。
蘇晚的步子自己就停了。
空間裡那台智能縫紉機再好,到底比不上眼前這個能光明正大擺在堂屋的老家夥。
“喜歡?”陸遠川的聲音擦着她耳畔落下。
他不知何時掏出了一沓票據,最上頭那張縫紉機票還帶着軍人服務社的鋼印。
蘇晚這才恍然,方才他離開,不隻去跟戰友借票據,還去後勤處領回了這些年因傷昏迷欠發的津貼。
雖然扣除了部分撫恤金,但積攢下來的數目還是可觀。
她望着他軍裝口袋裡露出的醫院出院證明,心口像被溫水漫過般發燙。
這個剛從生死線上掙紮回來的男人,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全部家底都交到她手裡。
“确實需要……”她指尖輕撫過縫紉機台面,眼前閃過孩子們磨破的袖口、開線的褲腳,“以後給孩子們做衣裳就方便了。”
陸遠川隻說了三個字:“聽你的。”
售貨員立刻熱情地掀開防塵罩:“這可是上個月才到的稀罕貨!全軍區就這一台了!”
她驕傲地拍着鑄鐵機身,“您看這做工,傳給孫子輩都用不壞!”
陸遠川已經将錢票整齊地碼在櫃台上,“要了。”
陸遠川那聲“要了”落下的瞬間,整個供銷社突然安靜了幾秒。
圍觀的人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軍裝筆挺的軍官正仔細數着錢票,他身旁的妻子溫柔地撫摸着縫紉機面闆,三個孩子像小鳥似的圍着這台“會做衣服的神奇機器”打轉。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這一家人身上,比牆上貼的任何一張宣傳畫都更鮮活。
“咔嗒”一聲,售貨員給縫紉機紮上紅綢帶時。
衛國突然蹦起來:“娘!它明天就能變出新衣裳嗎?”
蘇晚盤算着今天開始要自己開火做飯了,趕緊去供銷社買了條大棒骨、一條五花肉,又捎帶手抓了把青菜。
“就剩這些了,要别的也沒有!”
售貨員把票證收得嘩嘩響。
售貨員都心酸了,她為什麼沒有遇到這麼大方的對象呢?
真的是,人比人,得扔!
陸遠川那邊可熱鬧了,吉普車後備廂塞得滿滿當當,最後連縫紉機都隻能捆在車頂上。
路過的老鄉都直咋舌:“嚯,這是把供銷社搬空了吧?”
蘇晚心裡偷着樂。
今天這陣仗就是故意搞大的。
往後從空間裡拿點啥出來,都能說是今天買的。
反正誰還記得清你家到底買了多少東西?
陸遠川把吉普車穩穩當當停在院門口,立馬引來一群軍屬圍觀。
“哎喲我的天!”
王嫂子眼睛都瞪圓了,“這車裝得跟要搬家似的!”
最紮眼的就數車頂上那台縫紉機了,李嬸看得直搓手:“俺攢了三年的工業券都沒湊夠……”
等兩口子開始往屋裡搬東西,圍觀的人更是炸開了鍋:
“快看那些布料!夠做多少件衣裳啊!”
“上海牌的煤爐子!俺家那口子說這玩意可好使了!”
“哎喲喂,小睿腳上那雙解放鞋還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