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保國抱着皮球探頭進來,小眼睛在兩人身上打轉:“娘,你們說完話啦?”
蘇晚趕緊轉身擦了擦眼角。
陸遠川故作鎮定地應道:“馬上好。”
可聲音裡那點不自然還是露了餡。
“娘眼睛紅紅的,”
衛國歪着腦袋湊過來,“像小兔子偷吃辣椒被辣到啦!”
陸睿敏銳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
八歲的小男孩一眼就發現父親軍裝前襟濕了一小塊,再看看蘇晚紅紅的眼眶,撿球的動作頓時停住了。
“爸。”
這一聲叫得特别認真。
就算是最崇拜的父親,也不能惹蘇姨哭。
這是陸睿的底線。
陸遠川蹲下身,軍褲窸窣作響:“剛才有沙子……”
話說到一半,自己先紅了耳朵。
蘇晚連忙蹲下整理衛國的衣領:“是啊,風太大了。”
聲音還有點啞,卻已經笑了起來。
陸睿來回打量着兩人。
父親發紅的耳尖,蘇姨微微發抖的手指,他都看在眼裡。
最後默默把球塞給保國。
“那……”
衛國突然踮起腳,踮起腳模仿吹氣的動作,“陸叔叔給娘吹眼睛了嗎?就像娘上次幫我吹……”
葡萄葉上的露珠“啪嗒”掉在地上。
向來沉穩的陸團長突然結巴起來:“這個……我……”
蘇晚撲哧笑出聲,眼角還挂着淚花:“對啊,陸叔叔吹得可認真了。”
陸遠川碰了碰軍裝上那塊淚痕,又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陽光突然變得好燙,把他的臉都燒紅了。
陸睿遞來的手帕帶着陽光的味道。
蘇晚接過時碰到孩子涼涼的小手,蹲平身子和他對視。
男孩眼裡滿是疑惑,像極了那個人。
“謝謝阿睿。”她輕聲說,手指撫平孩子皺起的眉頭。
誰能想到,這個收養的孩子竟是陸遠川的兒子。
而門口那個挺拔的身影,正是“犧牲”多年的陸遠川本人。
原來三年前那場沖突,偵察營長陸遠川用三處槍傷換回戰友平安撤退。
界河吞沒他時,岸上隻剩打空的彈匣和半截染血的繃帶。
部隊搜了六十天,隻在下遊尋到一頂被子彈洞穿的軍帽。
沒人知道,百裡外的淺灘上,有位老獵人正用草藥與閻王搶人。
昏迷三年後,他在某個雨聲淅瀝的清晨醒來。
萎縮的肌肉像生鏽的齒輪,語言能力碎得拼不起完整句子。
可當陽光穿過茅草屋的縫隙,照在那雙漸漸清明的眼睛上時。
活過來的不隻是鐵骨铮铮的軍人。
還有跨越生死,也要歸來的靈魂。
太陽移至正中。
蘇晚挽起袖口時,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在陽光下白得透明。
“中午就在這兒吃。”
她朝陸睿笑了笑,眼尾還殘留着未散的紅暈。
陸遠川解開領口銅扣的動作很輕,喉結在陰影裡滾動:“我來幫忙。”
聲音低得隻有她能聽見。
轉身對兒子說話時,眼底的堅冰早已融化:“帶弟弟妹妹玩。”
陸睿牽着妹妹的小手往堂屋走,走到門檻處卻突然回頭。
透過門縫,他看見父親高大的身影在廚房裡微微低頭,軍裝後背繃出溫柔的弧度。
蘇晚系圍裙的動作很利落,碎花布料在腰間收攏,勾勒出柔和的曲線。
砂鍋裡的骨頭湯“咕嘟咕嘟”冒着泡,枸杞像小紅寶石般在乳白的湯裡沉浮。
另一口鐵鍋裡,五花肉正煎得滋滋作響,油星歡快地蹦跳着,有幾滴濺到她手背上。
她剛要縮手,身後突然伸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接過她手裡的鍋鏟。
“清炒還是蒜蓉?”
陸遠川的聲音帶着晨起的沙啞,呼吸掃過她耳尖。
他不知何時靠得這樣近,軍裝袖口擦過她挽起的發絲,帶着淡淡的皂角香。
蘇晚的耳根突然發燙。
“清炒吧。”
她盯着鍋裡金黃的肉塊,“安安不吃蒜。”
話一出口就愣住了。
這樣自然的對話,仿佛他們早已這樣相處了許多年。
陸遠川的手頓了頓,水珠從小油菜翠綠的葉尖墜落,“啪”地砸在竈台上。
紅燒肉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混着骨湯的醇厚,将整個廚房包裹得溫暖而妥帖。
蘇晚擡手擦汗時,瞥見陸遠川正低頭擇菜,側臉在蒸汽中顯得格外柔和。
三個竈眼上的鍋同時冒着熱氣,就像他們各自藏着的心思,在這個平凡的清晨,悄悄融進了柴米油鹽裡。
窗外,陸睿把妹妹抱上小闆凳,兩個孩子湊在一起數碗筷。
八歲的男孩偷偷望了眼廚房,嘴角抿出一個小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