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斯已經記不清這是她離世後的第多少個年頭了。
天理死後,籠罩提瓦特的秩序徹底崩盤。旅行者與塵世衆人花費了許多個歲月才重新構築了世界的體系,其中多少也有拿回大權的元素龍的功勞。
這畢竟是個元素世界。
黑龍的血雨沖刷了世界的污穢,洗滌了污濁的靈魂。就如她的前輩尼伯龍根從世界之外帶來禁忌的知識那樣,作為後繼者,她在離去時帶走了深淵對于世界嚴格意義上來講“不可逆轉”的侵蝕——誰讓她将天理趕下的神座,有資格成為新世界新秩序的制定者呢?
深淵仍然存在,但它已經不再危險。這就夠了,這就是那個孩子苦思冥想許久,為之奮鬥許久最終得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一個能讓追尋真理者求知,一個能庇護弱小者生存,一個能讓花草依舊鮮活,能讓孩童綻放笑顔的世界。
對于她來說,這是一個能讓大家都獲得幸福的世界。
維爾斯收斂她的屍骨的時候,被沾染了一手一身的污濁屍油、灰燼、灼熱弄得崩潰無數次,屬于是每一次都會忍不住号啕大哭悲情難抑的程度。
來自火元素龍王力量都箭矢穿透她的心髒,火焰自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那雙黑色的眼睛似乎也在燃燒着名為獻祭的火焰。
他與她本是同源,冰王佩塞古斯的繼承者,不出意外,都應當作為冰元素一系的龍族親王。意外讓她的軀體從内到外被改造,靈魂也染上濃墨重彩的黑色,但也掩蓋不了冰雪對于火焰天生的排斥與抗拒。
所以她看到火元素龍的那一刻就知曉,自己追尋的終點需要對方的力量去實現。也隻有來自元素生命進化頂點的龍王出手的火,才能焚毀她的軀體,灼燒她靈魂中的污穢。
維爾斯無法阻止。
如今已經是人類的世界了,世界不需要新的神王來統治,七元素龍王對于新世界也沒有表現出多麼急不可耐想要重回霸主寶座的态度。
一切都很平靜。
維爾斯收斂了她的屍骨,離開了人類的社會。再也沒人找得到他們,再也不會有人喚醒這個狠心離開他的小王八蛋。
維爾斯身上的純白華美羽毛褪得一幹二淨,露出他本體如水晶一般剔透的至寒冰雪之軀。吐息間,風雪降臨。
火焰焚毀後的屍骨會比原本的骨骼小一些,因此維爾斯的本體正好可以掩蓋現在這個體積的屍骨。
他原本是無意識的将她藏在自己腹部以下的位置,就像她還很小的時候,為了躲避來自天上神威的監視自己所做的那樣。
她從前害怕的時候,哥哥柔軟的胸腹就是她把頭埋進去充當鴕鳥的好地方。隻要把小腦袋往雪白的羽毛胸脯裡或者軟乎乎的肚皮下一塞,管他屁股漏不漏在外面姿勢雅不雅觀模樣英不英武,反正安全感是夠夠的。
在她心裡,哥哥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最可靠無所不能戰無不勝的,最棒的哥哥。
原本應該一直如此的。
原本不應該有誰動搖她這份信念。
原本是他參與最後的戰争最後的環節最後的獻祭,是他抹滅自己的位格,讓她得以從不完整變得完整的。
本來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啊。
我的小茲梅伊,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便一直保持這份純真與懵懂,接受哥哥給你的一切啊。
她拒絕了。
而且一腳踹翻了他的這份好意。
她不需要。
維爾斯很長時間都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拒絕,而且是用這樣一種殘忍至極不容回轉的方式。
他将妹妹的屍骨藏在身下,然後收束翅膀趴在地上阖眼休眠。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因為明白了也無從逆轉既定的結局,死去的不會再回來,而他無法主動踏入亡靈的世界。那就睡吧,就像她一樣,用休眠抵禦饑餓、苦痛、迷茫、恐懼。
在平和甯靜的虛空之夢中,他将獲得短暫的幸福:他看見太陽落在西邊的天上,橘紅與金紅大片大片的暈染開來,青青芳草渡了一層柔和的暖意。黑發的,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站在山坡上,夕陽的光輝讓她整個人都像是一隻發得特别蓬松特别好的,柔軟綿密的蜂蜜小面包。風吹拂她的長發,那雙夕陽下有着蜂蜜金色澤的黑眼睛正眺望遠方的山海。
他還能看見她——這一點認知讓他幸福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你在看什麼呢?”
他走過去問她。
“我在看一片海。”她沒有挪動視線,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海水在上漲,它快要淹沒了。”
“淹沒什麼?”
“你我。”她的眼中似乎映照出什麼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你喜歡樹嗎?哥哥。”
他一時間不明白她想表達什麼,是楓丹和須彌有關的事件嗎?可是自己會在夢中暢想這些嗎?他像是會關注這些的龍嗎?
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