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會安又逃走了。
不同往日,上一次的逃走由于人在天界尚有局限,所以陳會安隻能睡在卧房外的搖椅上,次日還不得不面對剛剛表露心意的宋學儒,但這次他人身自由,還有了十足把握,早已不需要獨獨将就在将軍府裡了。
“于是……會安兄弟你就來了俺家?”
赫暄站在村頭,手上牽着牛車繩索,朝陳會安努努嘴:“大牛就在屋裡縫衣呢!你要是找他,一直直走到水井口就行!”
陳會安順着赫暄的描述,沿泥土路走到正午日頭,終于到了兩人的屋旁。
他剛推門而入,就聽見勝收一個劍抛動作将細針插入陳會安身側的木頭,口裡叫罵着:“你還敢回來?鍋裡水都燒幹了!”
說罷,勝收手裡的繡花布也一扔,腿伸直道:“叫你晚上弄我不要太狠,你偏要!現在搞得我腰疼腿麻的……”
陳會安張了張口,不知是該站在原地還是折返回去,總而言之聽人講完床底之事是不太妥當的。
“怎麼不說話了?”勝收皺眉,摸索着來到陳會安身側,上手道,“莫不是外頭太陽太大,曬傻了……”
勝收的手剛觸碰到陳會安柔軟的臉頰,就止住了。
陳會安尴尬道:“勝收兄,好久不見……是我,會安。”
一陣寂靜,除了屋外幾隻咯咯哒哒的母雞在叫嚷着吃飯外。
“會……會安兄?”勝收咳嗽幾聲,“你,你怎麼……”
陳會安攙扶着盲眼的勝收坐下:“勝收兄,我想有屬于自己的屋子……”
“屋子?會安現下不住在宋兄府上嗎?”
“嗯,”陳會安應聲,“可居人籬下總歸是不自在的,我想了想,還是自在三年的好。”
“會安與宋兄……”
“算是友人吧。”
“可宋兄他不是對你……”
“我做不到,勝收。”
陳會安歎氣,搖了搖腦袋:“我知明竹的好,但是,我又不是他。”
我又不是他,兩人一路上經曆了千難萬苦,在衆生面前揭露了真相,還差點兒真真丢了性命,好在人回來了,卻沒想到陳會安又繞回了最初的圓圓圈圈中。
勝收抿嘴笑笑,手撫上陳會安的肩頭,問:“會安還記得,天界大戰之後你我的見面嗎?”
陳會安點頭:“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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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一戰後,宋學儒将選擇的權力交予了陳會安,于是陳會安在找尋人生之意義上越走越遠。
他意識到自己并非抹布一塊,但對于三年後的選擇仍舊無法定論。
于自己而言,他定然是選擇存活的,可于宋學儒而言呢……是自己比較重要,還是肖太子比較重要呢?
他将權力交予自己,是不是壓根兒就是因為宋學儒本身無法判斷呢?是不是因為這個金色球球就是爛攤子一團呢?
彼時的勝收還未完全脫去神籍,但眼睛确實是瞎了。他好不容易脫離赫暄的照顧,摸索着下了天界,撞上的第一個人就是陳會安。
陳會安詫異地看見眼前人:“美神……”
“會安兄弟!”勝收壓低聲音,“能在這兒碰見你?等着,我交互一聲宋兄……”
陳會安按住勝收:“無需,若是明竹提起,美神就說沒見過我好了。”
“你們倆?”
“無大事,”陳會安看向勝收的眼睛,“倒是美神你的眼睛怎麼了?”
“無大事,瞎了,大戰帝君的時候飛刀弄的,”勝收爽快道,“反正神仙我也是不想當了,整天畏畏縮縮的多難受,還不如脫去神籍做凡人愉快。”
“更何況我本就是大地的子民,遲早也會歸還于大地的。”
陳會安未知其中緣由,又不好過問,隻能贊同性的點點頭。
“那會安兄呢?你有如何?還有想死的心嗎?”
勝收一句話将他們拉回見面開頭,陳會安被綁住架在靈岩上之後,那時候陳會安剛剛被宋學儒救下,嘴裡天天想死想死的。
陳會安想到這兒,突然笑起來,道:“沒有了。”
“為何?”
“我以前想,人如塵土,若不逝去,又何來萬物,”陳會安仰頭看天,眼睛酸澀不少,“更何談我這般想死死不了,又不讨喜的東西呢?”
“但天界碰上永昌煜時,東風将軍掃開雲層時,當我心口插着劍柄看向凡間百姓時,我好像有那麼一丁點兒聽到,就一丁點兒聽到,他們不想讓我死。”
陳會安用束袖擦拭自己的淚水,說着玩笑話:“所以我覺得長生不老也是件好事兒,就算看不怪受人欺淩了,做個混世魔童也行。”
“會安要是這樣想,我就放心不少,你說你散心之後吧,宋兄雖然沒找過你,但也去了不少地方,他愛聽你的事兒,來造訪我和赫暄時也健談了不少……”
勝收說到一半頓住了,他空蕩蕩的眼睛蒙着白紗,看向陳會安:“我沒别的意思。”
“我明白的,”會安重複道,“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