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你醒來的第一日,天界無主的第二日,”宋學儒攤開掌心,金球剖解開,猶如絲線般纏繞在了陳會安的指尖,“明天就是第三日。”
“什麼意思?”陳會安疑惑,“什麼一日兩日三日的?”
他身子前靠,險些碰到宋學儒的鼻尖,“明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宋學儒點頭,将自己遇見老太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訴給了陳會安。
……
“我不是你,也不是太子,沒有辦法做決定的,”宋學儒搖頭,“所以我将這個選擇的權力交予你……”
“交予我?”陳會安問道,“我是我,他是他,這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呢?”
他起身穿過外套,突然轉過來面向宋學儒,“若你是我,該怎麼選擇?”
陳會安低下頭來,指甲一點一點扣着手心的金線,肉都見了紅也不見金線有一絲掉落。
“我知你不會說的,明竹,”陳會安擡起頭來,看着宋學儒的眼睛,“一個是剛認識的我,一個是五百年前的他,一個是什麼也不是的東西,一個是立馬飛升的帝君。”
陳會安不再看向他,反倒是走向門口,手在門框上扣着:“天界缺一個帝君,你對他卻一個解釋——你沒有誤會他。”
“會安,”宋學儒出口焦急,“我沒有。”
“沒有什麼?”
“不,不是!”
“不是什麼?”
陳會安扭頭,像是瞥了他一眼,卻把目光落在百竹劍柄上,“我若是選擇當他,隻不過忘了一些沒大沒小的事情罷了,況且若是當了他,天界有了帝君,這一切都完完全全安好了。”
“我……”
宋學儒止語,此刻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不是你,自然也不能替你做決定。”
“我不是寄天下希望所誕生的棋子嗎?”陳會安道,“一顆棋子,又有何幹?”
宋學儒這才意識到陳會安的别扭來,人之出生,都是飽含愛意,飽含期待的,誰降在誰家,誰與誰交好,誰又同誰嫁娶,本就是一件巧合又瑰麗浪漫的事情。
可陳會安不一樣,他之出生,是被作為工具的。
他降在誰家——無家,因為沒有誰願意突然收養一個陌生人為親。
他與誰交好——無人,因為沒有誰願意莫名其妙多一個需要拜訪關心的朋友來。
他又同誰嫁娶——不知,可能若是誰需要一個能幹得起家務活的丈夫家,他就同誰結婚吧……
在陳會安行走世間五百年來,才意識到,他就是一塊瓦片,哪家屋檐漏了水,他就去哪家填補,沒有人真心誠意待他……
是嗎?
陳會安擡頭,看見萬裡無雲的碧澄天空,有鳥飛過——明明在每次幫助之後,偶爾,哪怕是偶爾,也會有人對他道謝啊。
難道這些謝意也都是假的嗎?
陳會安走出門外,看天,看地,看花,看草。
一隻蝴蝶停在他的指尖,揮動着翅膀,頭上的觸須仿佛在親吻着他;一塊石頭滾落在他的腳邊,又彈飛出去,滾進了草叢裡;草叢裡,一束不知名的小花将柔軟的花蕊面向他,應是在沖他笑着——這些,都是他幻想的嗎?
他的存在,就隻是為了當一片随需随用的瓦片嗎?
“明竹,”陳會安不回頭,“我知道應該怎麼選擇了。”
知道……宋學儒緊抿嘴角頓住,繼而開口道:“我送你去吧。”
老太說,要是宋學儒把選擇的權力交給陳會安,那麼選擇的時間會從三天增至三年,陳會安也一定要去靈岩山頂的南邊樹洞裡,将他的想法親口告訴給老太。
“不用了明竹,”陳會安一揮手,“我還有三年的時間可以猶豫呢,況且你教我的百裡維地之術,我早已學會了。”
于是他就這樣離開了。
日月如彈丸,窗前車馬過,須臾間就到了陳會安離開的第三年。
這三年間,宋學儒仍舊履行着武神的責任,庇佑四方,同時在下一個帝君飛升之前掌管着天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繁忙了許多,但也不會忘記在路過鄉野人家時去讨一碗水喝,打聽打聽陳會安的事情——
他去到了陌城,當初的小孩有些高過了他的肩頭,還記得他,笑呵呵接過閃閃糖。
他碰見了秦鴻雁,這人整天風吹日曬,也想開了不少,他稱贊宋學儒的低調,又問起陳會安的去向,宋學儒搖頭,勾了勾順順的鼻子,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順順還是喜歡抱着個果子啃,吃的滿臉漿水。
他進入了鬼界,與黑白無間下了盤棋,逛集市時順道買了聲名四方的塑像,走時卻把塑像留在了白粥店中,哦,對了,他還看見了赤青,這鬼一見着他就招呼着要比試比試……
他每年都回海島,跪在肖太子的墓前,叩首。
太子墓前每年都有一朵白色的小花,不知是風吹來的,還是誰留下的。
他不知道陳會安的選擇,天界沒有帝君,或許是現在的肖太子不想當了,人間沒有消息,或許是陳會安又去到了哪個橋洞下睡下了。
師琴告訴自從天界大戰之後,陳會安沒回來過,但蓮月也沒再變成小孩的形态,反倒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高大,宋學儒聞言探了探,太子的靈識已經不在他身體裡了。
勝收在大戰之後心覺愧疚,請辭下了凡間,找了個村子住着,他請辭時法力未盡,于是全都播撒在了這塊地界裡——也就當是盡最後一份神仙之力幫助百姓吧。
沒想打破赫暄也屁颠屁颠請辭下了凡間,去照顧同為凡人的勝收——上回他替赫暄擋了一劍,傷了眼睛,現下臉上蒙了塊白紗,做了盲人。
“學神!”
赫暄請辭之後與勝收找了塊地種,天天風吹日曬的成了個黑黢黢的壯實小夥,又愛露個大白牙笑個不停。
“會安兄弟呢?還沒有消息嗎!”他不知道老太給的選擇,隻是以為天界大戰之後陳會安想去一個人散心,“他也真是的!怎麼說走就走!一個準兒信也不留!”
“嘿!”
他一拍腦袋,笑嘻嘻地去竈房整了三根熱騰騰的燙手玉米來,一根插在筷子上遞給了一旁端坐着的白衣勝收,一根一抛扔給了宋學儒,“可惜啰——會安還沒嘗過這麼好吃的玉米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