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飛花入戶，青竹變瓊枝的時候，梅左往葉家來，聽葉凡塵說了揚州那邊的事，放下一頭心，又挂起另一件事。院裡的葉凡塵盯着枝上堆疊的雪，腳下一踢，細沙似地鋪落下來，他足夠矯健，退到一方，被他抖落的雪便撲了空，梅左靠在廊下的躺椅上，瞥眼瞧他得意的眼色：“别玩了，我都替竹子煩得慌，你能不能先替我想想法子？”

在外邊玩了有一會兒，葉凡塵鼻子像燒着的碳，偏生是凍出來的，他搓着手笑：“我能想出什麼好法子，送人東西這事我也不常做。”

梅左直起身離開躺椅，左右走着，步子越落越重，葉凡塵看她實在沒有選擇，便說：“師父，不如尋些有趣的小玩意兒，要置些衣服或是貴重物品什麼的，師娘也不差那些。”

“我便是想置辦那些，我的錢袋子也不同意。”

葉凡塵反倒笑了一聲，問她那怎麼不要師娘應給她的銀子，梅左詫然又問葉凡塵怎麼知道這件事的。葉凡塵還未來得及應，耳際滑出道破空聲，一股勁風直沖梅左面門，梅左面色肅然晃身移開，那東西從她耳側擦過，聽得一聲悶響，葉凡塵快步走至廊下，同梅左一塊打量嵌入柱身的銀镖。

“有張紙。”葉凡塵沉聲道。

梅左擡手去取，葉凡塵忙攔住：“師父，别，萬一有毒。”

梅左手上未見收勢，臉色平淡無波：“沒毒。”說話間将東西取下來。

——酉時末，西市陳家布莊。

葉凡塵擰眉擡頭四下尋看，不解道：“是誰？”

梅左指腹摩挲着紙張，望向屋頂：“熟人。”

見她沒說名姓的意思，葉凡塵目光又落回紙上，瞧着陳家布莊敲了腦袋：“要師父你去這陳家布莊做什麼？最近陳家不是在辦喪？我爹昨天還吩咐我去了一趟。”

“誰死了？”

“陳家當家的，陳滄浪。”

“怎麼死的？”

“說是一個人在庫房整夜清賬，半夜犯心疾，陳家夫人第二日一早去看，人就沒了。”

梅左慢條斯理地收好紙張：“哦，七皇子找過你，他同你說的？”

話頭跳得沒章法，葉凡塵與她待慣了，也花了一吸的時間反應，便又聽梅左說道：“斯然的銀子我當然不能拿，拿了這從長鳴回金陵發生的事，可就算是兩清了。”

梅左擡眼，朝葉凡塵短促地笑了兩聲：“有些事，換了種身份便不能算清，最好是筆糊塗賬，各自賴不掉，也跑不了才好。”

葉凡塵先是困惑，待想明白笑罵她狡猾。

“行了，我得先回府一趟。”

“晚飯不吃了？”

“不吃了，你幫我同弱水說一聲。”

葉凡塵望她要走，才想起葉行澤先前交代的事：“我爹說你前幾日拿來的獅峰龍井他很喜歡，要我問你在哪買的。”

梅左聞聲腳步漸緩，回頭笑道：“現下我更得回府了，那得問問斯然。”

葉凡塵歎氣，像那念經的和尚，嘴裡不斷地念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哪是會看着日子，登門拜訪還記得帶禮的人。

不過初六，小兒們裹緊新做的衣裳，包得嚴實，手裡拿着細香，顯然被點燃好些時候了，冒出股煙來和笑出來的白氣纏在一塊，走街串巷點了兜裡的炮竹，落得一地噼裡啪啦的聲響，有人家罵聲剛出，人便嬉笑着跑遠了。

梅左看着那串串腳印，臉上不自覺露出笑來，雍旭似是覺出她高興，低低哼鳴，捎着梅左回府。

“主子不招呼一聲嗎？”

說話的人穿着身灰色的衣裳，膚色黢黑，有道疤痕自右眼角拉到左頰，目光犀利如兀鹫，有副兇狠樣，他身前站着位俏姑娘，紮了滿頭的小辮，露出飽滿的額，眼窩深，鼻梁挺，眼睛像海樣的藍，雙頰的雀斑掩不去淩厲的眉峰，她打直了背，像草原上待飛的蒼鷹，她将目光放遠，看向馬上的人，雙眸霎時卷起海嘯，等身影消失在長街，又歸于平靜，她回道：“該見時，自然要見的。”

梅左回了府，不見秦斯然，才從紅葉口中得知早前便進了宮，說是皇太後想，要見見。梅左問大概幾時回來。紅葉隻得說不清楚。

梅左把路上給秦斯然買的糕點遞給紅葉，冬天天總是黑的早，紅葉給她布了菜，等她吃完，算算時間已然差不多了，眼看公主府門口仍舊沒有動靜，便回寝殿換了身墨黑的衣服，攜着四季劍出來。

“公主回來，麻煩你與她說一聲，我去西市有些事要辦。”

紅葉垂眼應是，又問道：“驸馬爺何時回？”

梅左摸不準：“說不清，子時應當能回。”見紅葉點頭，梅左随後擡腳離開。

雖摸不準什麼時候能回，但梅左摸準了這一去必然不是什麼正經勾搭，不便騎馬，也不便讓府裡馬夫送，隻好徒步往西市去。

夜色漸濃，各家外頭挂着的紅燈籠和覆在雪上的炮竹相襯，年味還沒散完，街上行人少，多在家玩樂，半途又飄起的雪花，落到梅左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