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陽光如同被打碎後又細心播撒的金箔,慵懶地斜掠過課桌堅硬的棱角,為攤開的書本邊緣與靜置的筆尖悄然鍍上一層淺淡卻溫暖的光暈。課間殘存的喧嚣餘溫尚未完全散盡,細碎的低語與被刻意壓抑的笑聲,如同退潮後殘留在空氣裡的細密泡沫,兀自交織,勉強維系着幾分慵懶松弛的調子。
張甯那句殺傷力十足的“戲精”評語,依然如同惱人的蜂鳴,在彥宸耳邊嗡嗡盤旋。方才那點自鳴得意的神色早已被這盆冷水澆得蕩然無存,隻剩下臉頰乃至脖頸都不由自主泛起的窘迫紅暈,以及眼神裡難以掩飾的幾分不甘與惱羞成怒。他猛地一挺腰闆,仿佛要用這個動作驅散周身的尴尬,語氣急促得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帶着一種近乎孩子氣的倔強與辯解,音量也不自覺地拔高:“我是男的,我是男的!” 這聲音仿佛一面倉促敲響的小鼓,徒勞地試圖挽回方才在唇槍舌劍中丢失的顔面,手指也在桌面上不安地敲擊出淩亂的節拍,像是在宣告一個無力的抗議。
張甯那雙清亮的眸子慢悠悠地上下掃了他一眼,眼神裡的意味與其說是流轉,不如說是審視,就像在評估一件質地尚可、但需要精心雕琢的璞玉。旋即,她嘴角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帶着純粹戲谑的弧度,語氣卻輕柔得如同春日柳絮拂過水面,優雅中卻暗藏着鋒利的尖刺:“嗯……單看身材骨架的話,确實還不錯。我估計你要是真穿上女裝,沒準兒還真能跟林學姐争一争誰更‘風姿綽約’呢。” 這話語,完美诠釋了張氏“毒舌”那獨有的、殺人不見血的威力。
彥宸的臉色瞬間一僵,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正中額頭。他的嘴巴無意識地張了張,喉嚨裡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如同一門受了潮、點燃後隻冒青煙卻響不起來的炮仗,硬是半個反擊的字眼也擠不出來。
就在這個尴尬幾乎要凝固空氣的瞬間,上課的鈴聲如同一記響亮的驚堂木,又似一聲短促的爆炸,驟然刺破了教室裡殘存的輕笑與低語,仿佛強行為這場你來我往的交鋒按下了粗暴的暫停鍵。
張甯幾乎微不可察地輕哼了一聲,緩緩收回了托腮的姿态,重新端正地坐好。她的灰色裙擺如同風平浪靜的湖面,悄然鋪展。手中那本《漫步華爾街》的書頁,依舊在她白皙的指尖停滞。但她的目光,此刻卻不自覺地飄向了窗外那片被陽光照亮的天空,眼神裡竟然流露出幾分極少見的、近乎神往的柔光。她低聲自語,聲音細得如同飄渺的晨霧輕紗:“不過……學姐身上那件裙子,确實很漂亮……” 這聲音輕得幾乎要散在空氣裡,卻意外地透出一絲罕見的柔軟,像是少女心事在不經意間的悄然流露。
彥宸聞言猛地一怔,下意識地擡起頭,凝望着她的側臉。陽光恰到好處地為她勾勒出一道溫潤柔和的輪廓。他的眼神如湖水微瀾,泛起一抹若有所思的漣漪,心頭似有千言,卻被鈴聲壓回喉間。
然而,隻是一瞬間的恍惚。張甯的目光迅速從窗外收回,銳利地一轉,掠過擁擠的教室前門,語氣也随之驟然低沉下來,如同寒風卷過枯敗的枝桠,帶着警示的意味:“我就怕……學姐把聲勢鬧得這麼大,可不僅是要演戲給别人看哦!”
說着,她微微揚起下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緩步走入教室、站在講台前的班主任。她的聲音如同冰珠跌落玉盤,清脆冷冽,卻又藏着幾分洞見的警醒。彥宸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那個熟悉卻又此刻顯得格外嚴肅的身影映入眼簾,他的心頭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攥緊,又像是被一根冰冷的繩索悄然套住了脖頸。
班主任果然如同一片移動過來的烏雲,帶着低氣壓站在講台上。他的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目光如同兩把開了刃的利劍,緩慢而威嚴地掃視全場。教室裡的空氣仿佛在這目光下瞬間凝固、結冰。他開口了,聲音低啞得如同雷霆來臨前的沉悶轟鳴,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彥宸,放學後,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話音落地,如同一顆巨石猛然砸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了一片蚊蚋般的、壓抑着的嗡鳴和騷動。教室裡,原本已經漸漸平息的輕笑與低語再次交織起來,如同大風吹過幹燥的蘆葦叢,發出斷斷續續、卻又此刻顯得格外刺耳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