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掌管刑案的簡大人啊。簡大人為了營救總督府的護衛将軍,甘涉險境。本官擔保,他決非漢奸内鬼!”
“既非漢奸内鬼,為何洋人不朝他開槍?”路阡陌沉聲追問。
甄幼直抹了一把冷汗,心說我怎麼知道。眼珠一轉,見那高台上聖女将目光投向自己,靈光忽現冒出個說辭,“這個麼,簡大人精通法術,剛剛用那片白布懾住洋人心神,所以洋人不敢開槍。”念及自己的任務,又道:“這院子裡的洋人不同洋教妖人,均為西夷使節。俗話說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仙教還是止歇兵戈,放過他們吧。”
路阡陌冷笑:“你見過用槍炮開路的使節麼?知縣大人當他們禮儀來使,小心伺候;我卻當他們入室強盜,殺之後快!”回身抓過紅旗,躍上高台,洪亮聲音響徹四方:“下面聽好,誅殺洋妖,天命使然!誰敢阻擋,格殺勿論!”言罷振臂一揮,紅旗“撲啦啦”迎風招展,台下千名教衆無不齊聲響應,一波波聲浪沖破雲霄:“誅殺洋妖!殺!殺!殺!”
在這略帶寒意的清晨,甄幼直額頭汗水涔涔,扒着高台徒勞大喊:“等一等!待簡大人救回護衛,仙教義士再行攻打可好……”
路阡陌恍若未聞,從高台上徑直掠過,沖到隊伍前頭。穆晚妝嬌笑道:“奴家不殺你的簡大人便是。”說話間,幾人身形閃動,“嗖嗖”不見蹤影。
甄幼直望着黑雲一樣壓向領事館的紅衣教衆,面色頹敗,忽然記起最後的希望,朝着高台上的甘霖聖女乞求道:“仙姑聖明,領事館的洋人萬萬殺不得。殺了他們,會引來他們的鐵艦巨炮,大戰爆發,生靈塗炭啊!”
甘霖聖女一張秀美的瓜子臉,柳眉纖纖,星眸低垂,俯視着氣急敗壞的陸清知縣,清清冷冷的說:“甄大人累了,休息一會吧。”
甄幼直的頭腦像被一團水霧包裹,被持續侵潤、切入。意識從那無數條切入的罅隙中汩汩散失,許久,唯剩一個念頭:累,真的太累了……
殺聲四起。
簡忻踏着震天殺聲,步入富麗堂皇的館舍。身後,長槍押解的洋人弧狀散開。大廳中間,一名戎裝筆挺的藍衣軍人站在巨大燭台前,怒吼道:“簡大人,貴國政府驅馳刁民,殘殺我國僑民,毆斃領事,我代表弗郎西帝國,向貴國提出最嚴重的抗議!”
激烈抗議的羅舒上校是領事館首席武官,之前與簡忻打過交道。熟人見面,分外眼紅,很自然的把滿腔怒火全盤發洩到送上門的官府代表身上。
“上校先生,我是來談判的,不是聽你吼叫的。”簡忻不動聲色晃晃手中的白布條,“我隻身前來,不帶武器。而你們的軍士用火槍迎接談判代表,是不是過分緊張了?”
羅舒上校一擺手,士兵收回槍支,卻依然保持着高度戒備,濃烈的火藥味彌漫在人數懸殊的談判對手之間。
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簡忻瞥見遠處的紅衣教衆推搡着官兵,片刻功夫沖破脆弱阻擋,開始進攻。他們利用長竿,一次将數人托舉到圍牆高度。可進攻者剛一露頭,院内、樓上槍聲大作。霰彈大面積的變态殺傷刹那把鬥志昂揚的勇士變成一具具布滿篩子眼的殘破屍體。
一波攻勢受阻,紅衣教暫時沉寂下來。
簡忻轉過頭,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眼前的局面不會比預想的更糟。
“對于這幾天發生的混亂,我深表遺憾。上校先生也看到了,外面的官兵非但沒有驅馳刁民行兇,還在積極的保護領事館安全。地方官員忠實履行了他們的職責,您的指控無憑無據,我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羅舒上校指着遠處人頭攢動的紅衣教衆,“他們在幹什麼?他們剛剛殺死手無寸鐵的教民,現在正攻打領事館!簡大人,你的子民們雙手沾滿鮮血,你敢說你們政府沒有責任?”
“暴民鬧事,我已請求總督大人出兵平亂,捉拿相關人犯自會嚴懲不怠。不過,若認真追究起來的話,我倒想聽聽上校先生如何解釋騷亂的起因——貴國領事為何扣押、毆打總督府軍弁?為何無故槍擊陸清知縣?倘若貴國領事稍稍收斂自制一點,恐怕現在的血腥屠戮都不存在吧。上校先生既說到責任,為什麼不先從自己這邊找找呢?”
追究打架的責任,往往類似推演先有蛋先有雞的愚蠢案例。政治敵對文化差異注定這場慘烈沖突的爆發,沒有絕對的誰是誰非。不幸的是,馮塔耶莽撞打響了第一槍,這讓簡忻擁有不容辯駁的談判優勢。
羅舒上校勇武好鬥,一雙拳頭伴着佩劍火槍周遊天下,武力遠比語言來的實用有效。簡忻的回答不卑不亢,句句噎人,中文水平有限的羅上校舌頭打結,急赤白臉揮舞着粗壯的手臂,大吼道:“簡大人,我們無須争論責任問題!你們的人殺了弗國公民,必須付出代價!現在,貴國政府應立刻遣散暴民,保證領事館的安全。否則,簡大人就和兩位軍弁一起留在領事館,替我們當面調停!”
“打算扣押我麼?”簡忻環視着重新瞄準自己的□□,背負雙手,不緊不慢道:“上校先生,你身上所有武器加在一塊,覺得有多大力量留得住我?”
上校居高臨下盯着小一号的東方人,輕蔑道:“簡大人想同我單獨決鬥?”
簡忻斜着眼,亮出超級欠扁的招牌笑容,“你不敢?”
“嘿嘿,你?”上校揚起下巴大笑,亞麻色的胡子劇烈顫抖着,笑聲中拔出佩劍,扔給簡忻,“非常榮幸,我可以親自教訓一下自以為是的東方大人。”
脫下裝飾绶帶肩章的精美外套,上校從副官手裡取過另一柄佩劍,用中文大聲道:“我和簡大人公平決鬥,請允許默勒副官作為我們的公證。”
簡忻握着對手慷慨相贈的武器,淩空虛揮了兩下,面露譏諷之色。卻不說話,仔細将衣衫下擺卷紮妥當。
西洋劍裝配護手,劍身狹長,斷面呈三角形,直到劍尖附近才短短開刃。簡忻善于空手入白刃,自是精通各種武器的使用手法,甚至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可根據它們的重量形狀等特性發揮其極緻殺傷力。
憑着短暫的觀察體驗,簡忻判斷這柄劍主要用于穿刺,并非劈砍,不光構造,運力、招式都和中國劍大相徑庭。使用這樣的陌生武器決鬥,羅舒上校口中的“公平”二字顯然徒具其表,未盡精髓。
不過既然成功激怒上校入套,簡忻懶的琢磨對手到底是真仗義還是僞君子,或者僅僅是個缺乏頭腦的自大騎士,後退一步,沉心靜氣迎戰素富盛名的西洋第一劍手。
默勒副官兼任“見證人”的角色駕輕就熟,禮貌的以目光向雙方示意,按照程式背誦了一段不準暗算不準逃跑等系列注意事項,宣布決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