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身材高大,縮着腦袋倚坐在船篷一角,眼角嘴角豁開數道血口,鼻血斑斑駁駁染花了濃密胡須,衣服淩亂不堪,整個人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他心痛的凝望着好像一瞬間長大的姑娘,姣好明豔的容貌同心底珍藏的影像逐漸重合,不由垂下眼睛,一聲歎息模糊了所有記憶的漣漪。
洋女發洩完氣話,眼圈微微發紅,伸手輕輕撫摸着神父小腿綁着的樹枝夾闆,哽咽道:“叫你走,你不走,差點丢了性命。你若出事,我身邊再沒一個親人了。”
“我不能走。”神父目光柔和,聲音卻十分堅定:“那些孩子已經被父母抛棄過一次,是上帝的孩子,我不能再次抛棄他們。”
“那我呢?你願意抛棄我?”洋女仰着臉頰,争寵似的問。
“你永遠是我的孩子。”神父慈愛的拍拍義女的臉頰,“但你應該回到你父親身邊。”
伊麗莎一下從神父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冷冷道:“我沒有父親。”
一老一小用鳥語别扭着,簡忻聽不明白,隻從他們的表情語氣大緻猜出二人關系密切,不想打擾他們,默默走到船尾。
艄公見着簡忻,好比鬼域中碰到活人,便覺無比親切,暫時忘記剛才的恐懼,好意提醒道:“出來好,洋人妖氣重,莫要離太近。”
“洋人不過一鼻子倆眼,同樣是人,怕些什麼。”簡忻漫不經心的答道,說完自己跟着一愣:既然同樣是人,自己卻對那洋女冷若冰霜,刻意排斥,莫非潛意識裡和艄公一樣,把他們當做異類,不願不敢牽扯上絲毫關系?
簡忻稍微糾結了一下,又把注意力轉移到接下來的計劃安排上。等裡面二位安靜了,重新進入船蓬。
洋女正和神父小聲交談,看到簡忻,燦爛一笑。神父表情平和,沖着救命恩人點點頭,操着津味官話道:“上帝保佑你,善良的人。”
“我不信你們的神。”簡忻微微一笑,彎腰從艙底魔術般的拽出一個皮革大包,“可我信你們的藥。”
洋女笑逐顔開,雀躍道:“天哪,真不敢相信,你搶回了叔叔的藥!”
簡忻沒好意思告訴勇敢的格雷小姐,他本是為了搶藥才讓她引開紅教一行高手,趁着守備空虛救走她的神父叔叔。神父失蹤,紅衣教隊伍四處搜尋,連帶教堂内的後備力量傾巢出洞。簡忻看準時機悄悄潛入教堂,拿到藥品,帶着神父登上事先等候的小船。最後劃至渡口,接應迂回跳河的伊麗莎。
整個計劃環環相扣,天衣無縫,雖然目的不純,但修來功德無量。救了神父,也順便救了許多因為傷寒、瘧疾、敗血症即将死去的孤兒。
“神父,你的傷要不要處理一下?”
神父身上多處嚴重外傷,和陳浥塵的傷勢極為相似,這倒好,省的簡忻開口詢問了。
神父還是淡淡一句“上帝保佑你”表達感謝,好像别人做了什麼好事都是上帝的精神引導。
簡忻懶得和他計較信仰問題,留意盯着神父撿出一個棕色瓶子,取出幾枚白色藥片放入口中。
洋女從艄公那讨來一瓢清水,助神父将藥送下。簡忻問道:“這是什麼藥?”
神父說了一串鳥語。
簡忻問了跟沒問一樣,隻得直接切入主題,“這藥能治療外傷嗎?”
“可以,我的孩子。”
簡忻親眼見證過西藥的神奇療效,明白藥片能讓陳浥塵擺脫感染的折磨迅速恢複健康,于是厚顔無恥的直奔主題:“這藥能不能送我一瓶?”
沒有任何懸念,簡忻得到兩瓶價值昂貴的抗感染靈藥。伊麗莎更是配合,主動将使用說明翻譯成中文,簡忻聽得意猶未盡,又是一番刨根問底,如願以償從神父那科普了對各類細菌和常見病症的基本認知。
授課完畢,此時雞鳴欲曙,東方天際亮起一線橙黃,陸清縣城便在微曦中慢慢浮現。
小船駛得近些,簡忻遠遠望見城頭濃煙沖天,城牆上吊挂着一溜屍體,随着晨風緩緩擺動旋轉。
簡忻倒抽一口冷氣,定睛再看,那些屍體全是洋人模樣,男的剖心挖腹,女的剜眼割胸,死狀凄慘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