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的各種情感當中,唯有寂寞最能使人感覺隐隐刺痛。那刺痛不是尖銳刻骨的,卻能作痛不止。當作家坐在書桌前,面對浩瀚文字的時候,作家是寂寞的;當吟遊詩人在深夜的噴泉廣場,獨自歌唱的時候,吟遊詩人是寂寞的;當穿着華貴服裝的夫人,在床邊等待情人的到來的時候,貴夫人是寂寞的;當阿爾瓦坐在哈裡大飯店的包間裡,看着兩位軍情處統領的背影的時候,阿爾瓦是寂寞的。
這種寂寞和他過去二十四年以來,所飽嘗的每一種寂寞都不同。他不知道這個寂寞從何而來,卻久久纏繞着他不放。他的思緒越飛越遠,想到眼睛卻一直盯着兩位軍情處統領看。他的胸口感覺一陣悶堵,好像上面放着壓腌魚缸的石頭,要用很長很長一口氣,才能把他們趕走。
聽見阿爾瓦的歎氣聲,提摩西沒有回頭,平淡的語氣像是在和下屬說話,堅定且權威,不容置疑。
“吃好了?那我們走吧。”
“是的,大人。去哪兒?”
“公墓。”
這次的晚餐結束的時間,比遇見公羊怪潘的那天晚上還要晚。好在哈裡大飯店從不打烊,在過去的五百年裡,哈裡大飯店矗立在海港旁邊,為來這裡的每一位客人提供可口的食物與溫暖的爐火。數百名訓練有素的侍應生随叫随到,三班倒為客人提供二十四小時服務。烤面包的爐子從不熄火,新鮮的食物随時出爐。頂層的高檔餐廳可以遠眺海景,一樓的大廳接待普通的市民。
兩位統領拉起圍巾以遮擋海港夜裡的潮氣,但阿爾瓦沒有這樣的特權。雖說做了軍情處統領的情人,但他根本就沒有多餘的買衣服的錢。海風吹來潮濕的味道,帶着一些鹹味兒。這樣的感覺并不太壞,至少能夠讓他保持清醒。
提摩西和喬納森走得飛快,圍巾在他們身後飛舞飄揚。阿爾瓦隻得盡全力跟上他們,跑出一身的濕汗。一待冷風吹過,這濕汗一經蒸發,就讓他體溫迅速下降,畢竟現在是冬至節前夕。
在加聖斯通,夜生活總是豐富多樣。舊城區的酒吧女招待和蘋果烈酒一樣火辣,花上幾個錢還可以和她們共度春宵;位于新街的歡愉園,更是有玩不盡的花樣,幾乎可以客人滿足一切關于天堂的幻想;在守城部隊的軍營對面,有一間地下搏擊俱樂部,每一場比賽都刺激到令人瘋狂;如果僅僅是想喝酒,或者找個僻靜的地方呆着,在神殿花園區的小酒館是不錯的選擇,在那裡,就連吟遊詩人的獻唱都那麼輕柔;各種新奇古怪的表演,每天都會在地下戲院進行,那裡的姑娘幾乎不穿衣服;如果想要看看高雅的戲劇,珊瑚大劇院每天晚上都會上演不同的劇目……
在加聖斯通,永遠都不用擔心夜晚會無聊。像提摩西這樣,每天忙于公務,回家也是翻閱公文的男人,被視為無趣且不懂生活。但在這些所有的娛樂活動中,并不包括半夜來公墓探險。
和外面的繁華世界相比,加聖斯通的公墓和外面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墓地的入口燃燒着長明燈,忽閃忽閃地發着瑩瑩綠光,标志着從這裡開始進入死亡的領地。除去長明燈之外,這裡沒有任何光亮,即使這幽暗的光亮也照不遠,整個墓園都被籠罩在一片黑暗的薄霧之中。
阿爾瓦的身體顫抖得像個老人,不斷地呼出白色的霧氣。“大人,我們到墓地了。”他努力地平複呼吸,用手撐着膝蓋,“接下來需要我做些什麼?”
“那隻手指向這裡,墓地裡應該藏着什麼東西。”提摩西說,“你能從那個圓盤上找到什麼線索嗎?”
阿爾瓦用手擦掉聯絡盤上的霧水,一切依舊。他失望地搖搖頭,擡起眼睛看着提摩西。“很抱歉,大人。我想這個聯絡盤并不具備指南的功能。”
“我們在這裡轉轉,分頭去找。”喬納森提議。他的行動力十分高效,見提摩西點頭應允,便裹緊圍巾,快步走向墓地。很快,他的身影就與夜色融為一體。
“我去那邊看看,大人。”阿爾瓦說。他還沒走兩步,就被一樣溫暖柔軟的東西勒住脖子。上面熟悉而又好聞的味道瞬間包圍着他,那是提摩西的圍巾。他感激地轉過身體,看見的卻是提摩西的背影。軍情處統領背朝他揮了揮手,随即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謝謝。”阿爾瓦輕聲說,轉身走向公墓裡另一條道路。
在加聖斯通這種潮濕的城市,公墓總是缭繞着死亡的霧氣。這裡黑暗而又冰冷,泥土中彌漫着一股腐爛的氣味。這裡寂靜無聲,沒有蟲鳴,靜得出奇。阿爾瓦的呼吸聲聽起來都如同響雷,他每走一步,衣物就摩擦得沙沙作響。這裡空氣凝重,格外的冷,呼出的氣瞬間就變成了白霧,與懸浮在空中的白霧混成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