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陽光普照。
山坡上荒草萋萋,鋪開了大片拂搖的淡金,随風傾斜時,依稀可見一小群正在覓食的野鹿。幾株矮樹生長在廣袤的草野間,疏疏落落,枝杈已然秃了大半。
曼甯和裴蘭頓一邊聊天,一邊沿着山道并肩散步。
-
這是一條寬闊平緩的下坡道,兩旁有許多洞穴和土堆,泥土松軟,瞧着格外新鮮,像是獾子或地鼠連夜打出來的。幾尺外的草叢窸窸窣窣,兩隻棕毛兔子突然鑽出,相互追逐,當着他們的面一前一後蹿了過去,短尾巴沒入草叢,雙雙消失了。
“膽子不小。”曼甯說。
“膽小的追不到老婆。”裴蘭頓在一旁絲滑接茬,給出了正面肯定,“很值得學習。”
曼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對不起!”
裴蘭頓一秒低頭。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沒有人能滑跪得比他快。
-
曼甯問他這周都做了些什麼,他哪敢照實說“泡在資料館翻你翻了個底朝天”,于是避重就輕地講了講課業,又講了幾件狐朋狗友四人組的趣事,假裝天天和朋友形影不離,預先鋪墊不在場證明,以備不時之需。
“今天周末,他們都出去了?”
“一大早就丢下我跑了。”裴蘭頓哼了聲,“歡天喜地的,毫無人性。”
說完,心頭“咯噔”一顫,想起這次約會正是曼甯對他周末被禁足的補償,這麼一抱怨,倒顯得比起陪曼甯,他更願意和芬奇他們厮混似的。
大謬!
簡直侮辱他重色輕友的高尚品格。
裴蘭頓趕忙找補:“其實白鷗鎮也沒多大地方,來來回回就那麼一個廣場、四條街,娛樂活動根本不如想象中多,無非看看電影、喂喂鴿子、吃吃飯、喝喝酒,回校前再捎帶點零食和日用品,去兩次就膩了。我對它……早不感興趣了。”
“喝酒。”曼甯的語氣意味深長。
裴蘭頓:“……”
大意了。
口無遮攔,忘了曼甯是教官。
他腳步一僵,不巧又踢到了一塊牢牢嵌進土裡的石頭,當場絆出去一大步,差點以頭搶地,囫囵滾下山坡。曼甯忍着笑,善良地裝作沒看見,沐浴着陽光繼續往前走,将他甩在了身後。
-
手掌撐地一推,穩住重心,敏捷地找回了平衡。裴蘭頓站起來,拍幹淨塵土,大步流星地追上曼甯,偷瞄一眼。
果然,曼甯神色悅然,唇角有一抹輕快的笑意。
就說嘛。
校規有輕重緩急,“課間鬥毆”是必須在課上嚴肅強調的等級,像“校外飲酒”這種無關痛癢的,曼甯根本不會在意。以他的性格,哪怕和學生在白鷗鎮的小酒吧迎頭撞見了,也隻會移開目光,安之若素地顧自喝酒,絕不幹涉一個字。
-
山道漫長,終點不知在何方。見曼甯心情還算不錯,裴蘭頓信口扯了個話題打發無聊:“教官,你随身帶鋼絲鋸是出于什麼考量,鋸不聽話的學生嗎?”
“嗯?”
曼甯偏過頭,皺了皺眉心,似乎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就……鋼絲鋸啊。”見他三四天便忘了個精光,裴蘭頓無奈得想笑,提醒道,“周一那晚,在哨塔上,你不是跟我開玩笑說……”
說魚線捆輕了,當初就應該拿鋼絲鋸捆我?
後半句話,裴蘭頓突然掐斷了沒說,因為危險的直覺一下勒緊了咽喉。他隐隐感到哪裡不對,飛速過了一遍當晚的記憶,臉直接白了。
沒有。
曼甯從沒說過這句話。
那晚,他們确實談論了魚線的事,但聊得不多,隻一兩句就換了話題。“鋼絲鋸”是後來做夢時,夢裡那個曼甯說出來的。
換言之,它子虛烏有,純屬胡謅。
是他記混了。
裴蘭頓甚至清楚自己的潛意識為什麼對鋼絲鋸念念不忘:之前練習鋸牛骨的時候,他一個不當心沒扯住勾環,巨大的偏斜拉力瞬間将鋼絲甩飛,鞭子一般狠狠抽在小腿上。要不是作戰褲的布料夠結實,他已經英年早廢了。
心有餘悸,難怪會夢到。
-
夜路走多了撞鬼,春夢做多了掉坑,裴蘭頓就這麼被一句漫不經心的失言架上了火堆。他深吸一口氣,大腦高速運轉起來,思考該怎麼向曼甯解釋一件不存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