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倒真如托比安和芬奇所說,像極了人工智能,沒事就收起來,保管在物資倉庫,再指派一位專職管理員——比方秃頭老學究卡錫教授——幫他塗一塗機油,做個日常保養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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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嘀——!
通訊器突然響了兩聲。裴蘭頓掏出一看,一條來自E.M.的新短信正在屏幕上浮動:明早九點,西校門,方便嗎?
約會邀請!
正式的!
心率猛竄至一百二,他掐着通訊器,連字帶标點來回讀了三遍,心率不降反升,飚到了一百三。
這條短信他已經等了快一周,遲遲不見動靜,還以為那天晚上的“周末帶你去個地方”隻是曼甯随口一說,意在岔開話題,糊弄完了就光速删檔。今晚再收不到消息,他就準備拉下臉,主動發一條“您是不是忘了什麼”上門追債了。
還好,教官很守信。
他忍不住親了口屏幕,秒回:方便!明早見。
跟我客氣什麼?淩晨兩點都方便。
信件插上一對矯情的小翅膀,飛出了屏幕邊界。裴蘭頓将通訊器揣回衣兜,感覺陰霾一掃而空,整個人重新振奮起來。
搜查到此為止。
執着于過去的曼甯有什麼意義呢?
那些散落在時光荒野、無處尋覓的舊影,終将拼出今日的曼甯,而他就活生生地存在于你的世界裡,甚至剛剛才給你發了一條消息。你聞過他的氣味,他也摟過你的肩,給過你指引、安慰和鼓勵,明天,還會再給你一段獨屬的美好記憶,不是嗎?
何須往别處求索,你要找的答案一直在這裡。
曼甯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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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蘭頓再次抽出了那本十四年前的古早檔案冊,攤開在手上,草草翻閱。
最後十分鐘,卸下了關注某個名字的壓力,他終于能将它當做一本普通的消遣讀物,一目十行,讓無數照片、文字和釘在邊角的附頁飛過眼前。
這是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年代。
聖希維爾堡壘百年如一日,從未變過,每塊磚都是今天的模樣,但花卉、草木、旌旗、帷幔、招貼畫都是陌生的,一眼就能辨認出那個年代的審美痕迹。軍校生們梳着過氣的發型,穿着未經改良的舊式葉脈迷彩,面對鏡頭,意氣風發。
某張照片一閃而過,勾住了裴蘭頓的目光。
他迅速翻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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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冬,清曉,大雪後的森林。
七八個軍校生和教官全副雪地迷彩,個個背負獵槍,英姿飒爽。有人牽着嗅獵犬,在霧凇挂枝的林地間穿梭;有人坐着雪橇,在白茫茫的平原上滑行;有人拖着一頭瀕死的、脖頸淌血的野鹿,将它甩上了道旁的越野車。
冬獵課。
角落裡印着一行小字。
那個年代的聯邦軍校果然粗放,連真見血的課都敢開。裴蘭頓确信,他這學期拿到的課表上早就沒有這門課了。
格外惹眼的是,在一群成年獵手中,居然混入了一個不大點兒的孩子,似乎是哪位教官心寬,把自家幼崽給一起帶了過來。風霜撲面,他戴着絨球毛線帽,圍巾裹住了小臉,左手扯犬繩,右手扛一把複合十字獵弓,三分萌,七分飒,光是站在那兒,就給人一種稚嫩卻老練的錯位感。
真可愛。
裴蘭頓笑了笑,又往後翻了幾頁。
黃昏,雪林湖畔,冬獵隊在歇腳的小木屋旁燃起了火堆,熱熱鬧鬧聚成一圈,烤肉、炖湯、大快朵頤,隔着紙張都能聞到濃郁的肉香。那小孩兒也累了,跟獵犬擠作一團,歪着頭,在篝火旁睡得香甜。
裴蘭頓在這一頁停留了十秒。
然後輕輕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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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了色的檔案冊一頁接一頁飛掠,兩三分鐘,一大本就讀到了頭。裴蘭頓正要合攏它,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夾頁間滑出,左右飄搖幾下,落到了地上。
一張泛黃的舊報紙。
原先折疊着,飄落時散開了,正好覆住裴蘭頓的鞋面,報眉處印着一串小字:《大都會時報》,納夏曆1726年,12月8日,星期三。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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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蘭頓将檔案冊随手一擱,彎下腰,撿起了這張舊報紙。先是掃了兩眼,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消息,就翻到了另一面。
本日頭版。
一張巨幅照片橫亘在版面中央,把它一切為二,同時,也霸道地占滿了裴蘭頓的視野。
這是……
看清照片主角的瞬間,裴蘭頓呼吸一停,瞳仁緊縮,許久都沒眨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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