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汀上尉的那個故事裡,最令他焦慮不安的部分,坦白說,并不是自己和其他Alpha的差距,而是自己和曼甯的差距。
曼甯像一株遠方的金合歡樹,生長在荒野地平線上。起初裴蘭頓以為,他們隻隔了區區一門近身格鬥課的距離,學完了,也就趕上了。等他奮起直追,汗流氣喘地跋涉了大半程,才赫然發現,和曼甯連一米也沒能拉近。
那株金合歡樹紋絲不動,仍然釘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長路漫漫,格鬥課隻占其中一步,餘下的每一步,都是一門他甚至不曾聽說過的課。
這是全方位的實力碾壓。
裴蘭頓清楚,曼甯不屬于那類會被動等待挑選的Omega:兩個Alpha競争,誰赢了,誰就帶曼甯回家。資格不夠與之比肩的話,曼甯更可能一刀幹掉一個Alpha,然後獨自回家。
想達到求偶門檻,他還有車載鬥量的課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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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PE 116,限制空間戰鬥,俗稱清掃課,授課地點在主堡北部的小平原。”曼甯說,“七項前置,綜合性很強。不誇張地說,你第一年學的每一門實戰基礎課,格鬥、攀爬、槍械、爆破、偵查……都是在為它鋪路。什麼時候能學,取決于你什麼時候拿到七張合格證。快的話,二年級就可以申請。”
“你會負責教這門課嗎?”裴蘭頓追問。
“我?”
曼甯有些詫異,搖了搖頭:“當然不會。這門課是薩穆中校的專長,他已經執教十多年了,從來沒換過教官。”
見裴蘭頓眉頭微蹙,目光沉凝,似乎在擔憂什麼,曼甯以為他對薩穆中校的實力有所懷疑,就寬慰他:“放心,中校特種部隊出身,軍齡比你的歲數還大,執行過的任務不計其數,聖希維爾上下找不出比他更擅長這門課的教官了。我念書的時候,一樣是他親自帶的。”
“那麼你呢?”裴蘭頓打斷了他,“明年,你教我哪門課?”
曼甯被問得生生一愣,啞然失語,一時竟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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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一個白癡到震驚四座的問題。
裴蘭頓難堪地撇過了頭去。
認識曼甯的第一天,他不就已經得到答案了嗎?曼甯是基礎近身格鬥的固定教官,向來隻帶一年級新生,等他升上二年級,曼甯自然會和往年一樣留下來,迎接421屆軍校生。
他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否認——否認自己和曼甯實質上僅有一年的師生緣分。
這本就不多的一年,扣掉已經耗去的兩個月,再扣掉冬、春、夏三段假期,算下來,其實隻剩倉促的六個月,折合二十四次見面,一千兩百分鐘相處。
這就是他享有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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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等到了二年級……”裴蘭頓欲言又止,一句話斷在了半途。
曼甯察覺到了他的低落:“怎麼了?”
裴蘭頓望向曼甯,内心酸澀愈濃,苦笑道:“等到了二年級,你不當我的教官了,我就沒理由再和你見面了吧?”
曼甯蓦地一怔。
字句間漫出洶湧的深情,泥沙滾滾,摻着失意、不甘和一絲恐慌無措的求救信号,海水般沖向了他。
他當然知道裴蘭頓喜歡他。那一場笨拙又沖動的自毀式告白還曆曆在目,他不至于隔了一周就失憶。然而,作為被追求的一方,因為不曾動心,他早已淡忘了當時激蕩的情緒,隻記得一層粗略的、速寫式的印象:
他喜歡我。
一行字,僅此而已。剝除了感受,隻留存事實。
直到今晚,Alpha再度用熾烈的目光注視他,說哪怕一年後才會面對分離,也痛楚得讓人難以承受,他才重新生出了幾分觸動。
可是,裴蘭頓,你還不知道我今晚為什麼找你。
時間遠比你以為的更少。
下周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學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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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甯輕輕歎了口氣。
這種氛圍下,他實在不知道怎樣修飾驅逐令的措辭,才能将傷害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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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甯不算一個冷漠的人。
他确實鮮少和人親近,也無心經營人際關系,但并非不懂感情。
年少時,礙于一段不太愉快的經曆,他活得像隻刺猬,自閉,孤僻,長期處在防禦姿态,總愛炸着毛,拒人于千裡之外。這些年,他教課久了,形形色色的人與事見多了,刺尖被一寸寸磨鈍,性子也漸趨溫和。
何況他畢竟是個Omega,信息素能怎樣摧枯拉朽地毀滅一個人的肉·體和心志,幾輪煉獄般的發情期熬下來,他比誰都清楚。
他隻是聞不到裴蘭頓的信息素,并不是無法共情裴蘭頓的痛苦。
這個年輕的Alpha,英俊、正直、赤誠、天資靈穎,幾乎什麼都好,偏偏欠缺了一點運氣,遇上了他這根喑啞的共鳴弦,才平添煩擾,不得不曆一道額外的劫。
藥劑在血管中悄然流淌,織作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
抱歉。
我明白你的無辜,可我不能輕率地踏出這堵牆,颠覆自己的人生,隻為治愈一個過路人的情傷。
裴蘭頓,請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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