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了。竟然過去兩年了。
霍北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的墜子。
宋岑如都十七了吧。
“老大?老大!”李東東喊他。
“說。”霍北回過神來。
“咱說好以後你那公司留個位置給我成不?”李東東笑得傻不愣登,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上頭了,“咱正經應聘上崗啊,靠實力。”
“先把你自己位置找準吧!”虎子往杯子裡倒酒,一半多都撒出去,“你丫再往我這兒擠屁股就下去了!”
杯子裡沒了酒,他往身後一摸,箱裡空了,“沒啦?”
“再來一箱,今兒高興,正好明天你們都沒課吧?”範正群撂了筷子。
霍北站起來,“我去吧,這蛋糕太頂,消個食。”
“要雪花!”李東東在後頭喊,“快點兒回啊老大!”
出了門,寒風撲面,把悶在屋裡那股熱勁兒和酒氣散的一幹二淨。
霍北揣着兜往外走,站在大雜院門口看了眼天。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幹,可能因為宋岑如也喜歡這麼看,不過城裡沒星星,隻有灰不拉幾的雲。
他想宋岑如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明明親朋好友都在,可就是忍不住地想宋岑如。
不到九點,外面還熱鬧着,街道兩邊燈火通明,人也多,在寒風裡多少添了點暖意。霍北一直走到胡同口的副食店,找老闆要了兩箱啤的。
“你等等,我上後頭庫房看看。”老闆轉身進去了,“兩箱都是雪花?”
“對。”
霍北懶散靠着櫃台,大長腿無處安放似的輕輕踢地上的石子兒,看着街景出神。
他的生日在冬天,對冬天的記憶就是灰撲撲的天和無聊中作樂的日子,沒空的時候在掙錢買藥,有空就和李東東那幾個吃頓飯,實在枯燥就找點“叛逆”的事兒幹幹。
生活也就這樣了,天總是灰的,霧的,依舊不鮮亮。
霍北以前覺得這就是常态,可他後來又在灰蒙裡見過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從高閣之中投來的目光幹淨透明。
真難受啊。
人不在,天也不下雪。
霍北的目光遊移,京城不下雪的話真沒什麼好看的。
秃樹杈子,灰磚門臉兒,炫彩店招,和一隻颠颠兒晃尾巴的小土狗。
馬路也堵的水洩不通,紅綠燈底下擠了一堆人。他漫無目的地觀察着,穿棉襖的大媽燙了個梨花卷,裹棉猴的大爺氣勢挺豪橫,過個馬路怎麼還扒拉人呢,啧。
左邊那幾個穿羽絨服的,看着像大學生,還有個穿大衣......
那個穿大衣的!
霍北的心髒猛地跳了下,死死盯住遠處的背影。
脊梁骨挺得這麼正,邁步不疾不徐,從來不佝偻脖子。
也就他走路這麼好看。
宋岑如......是宋岑如!
“小夥子!這兩箱不輕啊,你搬的時候小心别cei了。”老闆掀開簾子擡頭一愣,“......人呢?”
大道寬闊,車流奔湧。
白日裡樸厚繁忙的城市在夜晚顯出喧鬧迷幻來,隔着一條街,霍北跑的飛快,嘴邊呼吸不斷冒出白霧,眼中隻剩下那道影子。
“宋岑如!”他喊了句,聲音很快被湮沒在大街。
十字路口處的綠燈亮起,行人朝着各自的方向前進,霍北目不轉睛的看着,腳步不停。那背影在街燈和人潮中穿梭,像茫茫海浪裡的一粒星子,眨眼消失在街角。
“借光兒借光兒!留神周一身啊!”周圍都是人,他隻能一邊用胳膊在前面開路,假裝手裡捧了碗湯面一邊嘴裡叨叨叨。
擠過這段路口,加快腳步玩兒命的跑,轉了彎,眼前又是另一片人海。
他不斷地移動視線,這個不是,那個不是,這個......好像是這個。
霍北上前抓住那人胳膊往後一拽!
男人回頭一愣,瞪着他,“......你搞什麼?!”
霍北一怔。
這人長得跟宋岑如簡直八杆子打不着,氣質能被甩出八百條街,背影......背影隻有五分相似。
霍北皺了皺眉。
“哎哎哎,跟你說話呢!”男人不耐煩的推他一下。
霍北松了手,“不好意思,認錯了。”
男人拍拍衣服,啧他一句,“神經病。”轉身走了。
“......”
倒也沒罵錯,是有點兒神經。
不知道是不是喝懵了才這樣,霍北搓了把臉,把手揣進兜裡往回走,眼眶漸漸變紅。
宋岑如可能會在歐洲,在美洲,在哪個高檔奢華的大别墅裡,唯獨不會在這兒。
而且這麼長時間沒見,宋岑如到底是胖了瘦了,高了還是沒長,他壓根兒就不清楚,剛才也想不到這些事,隻是憑直覺就沖了出去。
他什麼時候變這麼敏感了?
就那幾秒鐘的直覺,隔着一條長街,真的容易看錯。
眼睛和腦子先打一架吧,都他媽怪今晚這頓酒喝的。
......
到學校時宿舍已經漆黑一片,宋岑如悄聲上樓,推門後發現顧漾桌上的台燈還亮着。
即使有床簾遮着應該也有些晃眼的,宋岑如用手捂着聲音關了,上鋪立刻傳來翻身的動靜。
顧漾低啞道:“回了?”
“嗯。”宋岑如道,“把你吵醒了吧。”
顧漾:“沒有。”他拉開床簾探出上半身。
“怎麼了?”宋岑如問。
顧漾:“學校這兩天有人打聽你的聯系方式。”
“問題目?”宋岑如說。
顧漾挑起眉毛,“下個月聖誕了,你說呢。”
“……嗯。”宋岑如反應過來,“知道了。”
申城外國語一大特色,聖誕校園舞會,俗稱告白日。
青春期少男少女哪有不戀愛的,年級裡偷偷約會的多了去了,他們班就好幾對。和普校不同的是這裡的老師睜隻眼閉隻眼,都是有家底有學識的孩子,隻要别越界,别影響學習就行。
“沒興趣?”顧漾借着月光打量他。
“沒。”
“真的假的。我記得去年也有不少人找,你也沒搭理,真不感興趣啊?”顧漾追着他的目光,“還是說,你有喜歡的人?”
宋岑如頓了一下,“……沒。”
“行,反正我讓沒給,要麼親自找你要。”顧漾笑了笑,拉上床簾,“睡了。”
“嗯。”宋岑如看了眼窗外。
起風了。
離晚自習下課還有五分鐘,老師不在,同學各自交頭接耳。班委象征性組織兩次紀律沒什麼用,索性一頭紮進講小話大軍。
宋岑如剛解完一道大題,隔壁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大夥兒紛紛冒頭,叨叨着“咋了咋了”跑出去看。
霎時間,走廊裡全是吃瓜的。
“啊啊啊——”
“我的媽呀,張姐牛啊。”
“我操牛逼!”
顧漾懶得動,随手抓了個剛從現場回來的男同學,“怎麼了。”
“張芸芸跟他們班學委告白!”男同學叉着腰,聲情并茂地演繹,“咳......‘段澤衡,我看上你了,要是這回期末考我分數比你高,聖誕舞會能不能做我的舞伴,順便再做做男朋友。’操!張姐太勇了。”
半個班都出去湊熱鬧,就剩幾個坐着沒動,他又問:“你不去看看嗎。”
顧漾挑了下眉,掃過宋岑如一眼,又懶懶地往椅背一靠,“不去。”
“哈哈哈也是,你倆不缺人追,這都小意思。”男同學打趣道,“欸,下個月舞會要不咱仨湊一塊兒得了,怎麼樣?”
“沒空。”顧漾說。
男同學:“啧,你有人約了是吧!”他轉向宋岑如,“岑哥肯定也有,特麼的我自找沒趣。”
宋岑如斂着眉目,壓根兒沒聽見在說什麼,心思不知道跑哪去了。
“有個屁。”顧漾笑了笑,下課鈴響,他起身拎過書包往肩上一挂,走到宋岑如桌邊,“走了,咱吃飯去?”
兩人沒去食堂,在學校附近找了家日料店。其實按規矩,住校生放學後不能呆在外面,但這兩天高三補課,校門門禁延長到了十點半。
店裡人不多,這個點吃晚飯太晚,吃宵夜太早,他們找了張角落裡的桌子掃碼點菜。宋岑如其實原本打算回寝看書,但他今天晚上确實沒吃東西,要不墊巴墊巴半夜肯定胃疼。
“他們家這串兒看着還行,來一個嗎?”顧漾扒拉着手機問。
紫竹在宋岑如手裡轉了幾個圈,心不在焉道:“嗯,都行。”
“那就點個壽喜鍋,一盤蝦卷,一盤鳗魚卷,再來個燒鳥組合。”顧漾說。
“好。”
其實他不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麼,腦子混沌沌的,自從學校要辦舞會的通知下來後,走哪兒都能聽見有人在讨論誰喜歡誰、誰和誰告白、誰和誰又在一起。
喜歡,戀愛,這些詞最近反反複複出現在周圍。
手機裡也塞了很多帶着告白的聯系人申請,他一個都沒通過,還像躲什麼東西似的避之不及。
因為每當有人提到這事兒,他總會下意識想到霍北。
然後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敢探究,不敢深思,不敢琢磨為什麼。
顧漾按下鎖屏,把手機扣過來,問:“總見你玩兒這個,”他一揚下巴,掃了眼對方手裡的紫竹,“我爸也喜歡,櫃子裡一大堆,什麼菩提核桃沉香木,你這上哪兒弄的。”
宋岑如回了神,“......朋友送的。”
“我能看看麼。”顧漾問。
“這個不行。”宋岑如眉頭輕皺,又笑了笑,“其他随便你看。”
顧漾的視線在他手上徘徊,突然轉開話題,“下個月聖誕那天咱倆一塊兒請假吧,那什麼舞會我也不感興趣。”
“還有你不感興趣的?”宋岑如說。
“岑哥,我也不是對什麼人什麼事都熱情。不去舞會,咱們去滑雪怎麼樣?”顧漾擡起眼皮看他,“就我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