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跟你。
要是這句話不被單獨拿出來強調,宋岑如可能就答應了。
顧漾開朗又大方,在學校裡屬于最受歡迎那撥人,本身邀請他出去滑雪這事兒也不奇怪。可那四個字就是有些刻意,不是“同住屋檐下所以咱倆順理成章的一起去教室,一起吃飯,一起運動”,是指名道姓的我和你。
在這以前,宋岑如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不确定是藥物作用屏蔽了很多情緒,還是潛意識裡根本就不在意,總之先前的确沒察覺到顧漾對他的不同。
現在想想就……很多事都不太一樣。
比如軍訓那會兒顧漾堅持跟他站一起、沒事總往他桌鬥扔零食、甚至顧漾朋友圈背景圖是他倆的合照,還是從某次集體活動照裡截出來的。
再一琢磨吧,去年籃球賽有個男的故意把他後腰撞出淤血,沒兩天顧漾就因為跟那男的打架被拎到主席台念檢讨,他當時真以為是顧漾跟人在網吧不對付幹起來了……
宋岑如看着對方沒說話。
“不想去?”顧漾重新拿起手機,像在查閱攻略,“那咱們去騎馬,泡溫泉,還是酒吧,看你喜歡什麼。”
宋岑如随便找了個理由,“我那天有事,得出去一趟。”
“那行。”顧漾揚了揚眉毛,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對方,“我們改天去。”
還挺執着。
宋岑如一時沒再想到既能拒絕别人還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說辭,好在服務員端着菜來了。
“不好意思打擾兩位,這邊上菜哈,您點的......”
“你倆請假?”中午大課間班裡亂哄哄一團,某同學道,“你不知道這學校有多少人就沖你倆來的嗎?要是男孩兒就喜歡那四班和八班那個,叫什麼來着,林幼?林幼和趙言延,是吧。”
“想請,沒批準。”宋岑如靠在椅背上轉了圈筆,“想看戲啊?”
“那可不。”同學笑嘻嘻道,“隔壁十一中都搞天台喊話了,我們這就是個聖誕晚會,你倆不在更沒意思,給咱無聊的高中生活留點談資吧。”
宋岑如笑笑,“你把這話說給顧漾聽聽,看他跟不跟你急。”
“不敢。”同學道,“顧哥肯定飛過來給我一腳。”
“就知道逮着脾氣好的欺負是吧?”顧漾從後門進來,用拳頭頂了下那人肩膀,“你岑哥不打人是素質高,我不是。”
“哎,我錯了錯了,”同學笑着躲開,“這樣,請你倆吃飯去不,食堂今天有小火鍋。”
顧漾看了眼宋岑如,見他嘴邊挂着淺笑,很自然地說:“你們去吧,我得跑趟辦公室。”
“啧。老曾能不能行,這班主任當的啥活兒還得讓你幹。”同學吐槽兩句,“欠你一頓啊,下回!”
“行。”宋岑如拿了兩本書起身。
顧漾沒說話,兩人的視線很快地擦了一下,很多東西是不言而喻的,可既然已經選擇暴露心意就沒有回頭路。他雙手插兜,沖那同學說:“走吧。”
走出教室,宋岑如從老師辦公區那塊兒下的樓,繞去自修室的咖啡廳買了個三明治,坐在窗戶邊一個人默默吃飯。
這段時間就是這樣,自從察覺到顧漾對他“不太一樣”之後,兩人都還保持着室友同學兼朋友的關系,但他在盡量避免有可能會和顧漾單獨相處的場合,少于四人的活動就不參與了。
回到宿舍,該怎樣還是怎樣,那層看不見的空氣牆就杵在那兒,他好像知道顧漾的心思,但想不明白自己。
到底什麼叫喜歡?
宋岑如喜歡寫字,喜歡研究文物,喜歡窩在躺椅上看月亮,也喜歡大雜院的朋友。
還喜歡和霍北待在一起。
人類對“喜歡”有無數種解釋,他的喜歡,和手機裡收到的告白信息一樣嗎,和顧漾對他的試探一樣嗎。
“我喜歡你。”女生站在花壇前溫聲說,“宋岑如,明天的晚會能跟我搭個伴嗎?”
女孩兒鼓起勇氣表明心意,角落蹲着幾個加油助威的小姐妹,不過宋岑如這兩天精神不在狀态,這一下子還有點兒懵。
樓上,男生宿舍裡有人探出頭來吹兩聲口哨,明明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就是要瞎湊這個熱鬧。
顧漾就是其中一個觀衆,隻不過他沒什麼表情,淡淡看兩眼便回屋了。
“吃蛋糕嗎。”宋岑如說,“校外有家新開的甜品店還可以。”
女生被那群愛湊熱鬧的人臊的快擡不起頭,連忙“嗯嗯”地跟着他走了。
“這兩個,還有那個巴斯克,”宋岑如隔着玻璃櫃點了點,又回頭問,“你們,幾個人?”
女生愣了下,後知後覺似的鬧了個臉紅,仰頭道:“五個。”
“再拿個酒釀桂花和芝士的。”宋岑如朝店員說,“麻煩了,謝謝。”
等餐期間,女生說:“......剛才在宿舍樓下,謝謝。”她抿了抿嘴,“我沒想到會被那麼多人看見。”
“他們就是閑的,你别理,下次要還遇見這樣兒的,覺得不舒服就直接罵回去。”宋岑如輕聲說,“晚會的事就算了,沒這個打算。”
“嗯,我知道。”女生笑了笑,“我就是想......試試,萬一呢。”
試試,萬一呢。
這話讓宋岑如有點兒恍惚了,可能受顧漾影響,他不敢弄明白為什麼已經過去兩年還是總在想霍北。這種感覺和想大雜院,想姥姥,想李東東他們不一樣,是心髒先于大腦給出的反饋。
這份恐懼來源于哪裡,他搞不清楚。可能怕這件事太荒唐,他的人生早被父母修剪的整整齊齊,容不下一點歪曲,又或是怕根本不可能有什麼結果,霍北已經不在他這條路上,是“過去”的朋友。
但,很多事不會因為可能性小就不做了。
萬一呢。
宋岑如和女生在甜品店門口告别,徑直回了宿舍。顧漾坐在桌前看書,手機彈了十幾個遊戲邀請,他按下靜音,誰也沒搭理。
挺尴尬的,顧漾表現得太反常,空氣都凝固了兩秒,通常這種時候接下來要麼當作無事發生,要麼直接挑明,無論哪種宋岑如都能接受。
洗完澡出來,顧漾還坐在那兒,那書一頁都沒翻。
宋岑如參加商宴,對着那麼多老闆能做到雲淡風輕,對着顧漾還真有點兒困難。
顧漾是個很好的人,是開啟新生活後為數不多能和他走的稍微近一些的朋友,但也僅此而已。
“宋岑如......”顧漾終于把書放下,側過身來看着他,“我要是再約你,是不是還是不會答應?”
“嗯,不會。”宋岑如不笑的時候就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很耀眼,但也讓人琢磨不透。他其實都想過要不要直接問,省得兩人在這兒演戲。
顧漾很輕地笑了聲:“宋學神是不是對什麼事都這麼聰明?”
“那也......不是。”他就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你真挺優秀的,還特别招人,所以我坐不住了。”顧漾說得很直白,“我喜歡你。”
宋岑如指尖抖了下,不是因為顧漾突然和他告白,是現在對這倆字兒特敏感。
喜歡什麼,喜歡誰,怎麼就喜歡了?
顧漾徹底轉過身,一股腦兒全交代了,“性向這種事兒瞞不住,我家裡也都知道。我那天就是在宴會上看見你,覺得順眼,想跟你說個話。隻是我沒想到自己運氣真這麼好,能跟你一個班還住一個宿舍。”
“說上話之後,又想做朋友,做了朋友還想做男朋友。”
“但我沒法确定你是不是,你要覺得惡心或者不舒服,你現在就能跟我說,我受的了。”
宋岑如看着他,看了好一會兒。他倒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找誰問去啊。豪門圈裡什麼稀奇古怪的性向都有,偶爾還能在宴會上聽幾句八卦,放自己身上蒙圈了,他到底在想霍北什麼呢。
“我有這麼吓人嗎。”顧漾皺着眉笑,“話都不想和我說了?”
“不是,沒有。”宋岑如說,“我是不明白,你怎麼就知道這是喜歡。”
真卑鄙啊,拿這事兒問人家,他覺得自己身上多少還是帶了點商人的狡詐基因,不過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看不出一點别的心思。
“想靠近你,一天到晚腦子圍着你轉,幹點兒什麼都會想到你,跟你有關的事兒都變的特别重要,”顧漾認真道,“還會想一些亂七八糟……想做不能做的事兒。”
對方每說一句,霍北的臉就突突突往腦子裡冒,他是不是快沒救了啊?
“還要聽嗎。”顧漾的眼神就沒離開過他。
“不用了。”宋岑如連忙道,他看着對方,“對不起,顧漾。”
對不起,用來拒絕人特别好的一個詞。
面對無法回應的心意本不是被喜歡的人的錯,也不是對方的錯,但就是能讓人這段暗戀的企圖就此終止。
“......嗯。”顧漾喉結滾了滾,起身打開櫃子,用書包裝了兩件衣服,“今晚我去睡酒店,不用留門。”
宋岑如很知趣的沒問為什麼。
東西三兩下就收拾完了,本身也不用帶什麼東西,那酒店就是顧漾家開的,自然什麼都有,他就是找個由頭讓自己緩緩。
臨走前,他握着門把手猶豫兩秒,轉身說了句,“咱倆要搬宿舍的話,挑下周吧。太快我舍不得,太長我忍不住,但你别删我微信好不好。”
顧漾沒做過什麼越界的舉動,宋岑如也不至于把關系處的這麼死,他點頭道:“嗯。”
顧漾走了,宿舍裡安安靜靜,宋岑如點了熏香,爬上床平躺着,看着青白色的煙霧一點點升上來,再被空氣裡的微風弄亂。
顧漾喜歡他,那他喜歡霍北嗎。
宋岑如其實不明白想這些東西有什麼意義,他的人生似乎與大雜院無關。就像華叔說的,有的人隻能陪你走一段路,緣散了,就該有其他人出現,看新的風景。
新的風景看了,人不能還是那個人嗎。
......那霍北呢,也會這麼想嗎?
霍北沒有來送他,霍北放他鴿子,霍北言而無信。
宋岑如鑽進被子翻了個身,眼暈,頭暈,胃也疼。
十二月的申城還不會下雪。
冬風卻很嚣張的、不講道理的吹進窗隙,玻璃铮铮作響,樹葉在一息之間被掀個幹淨,讓每根枝脈都展露無餘。
許是風聲太大,宋岑如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頭頂是一盞破角的燈。
一隻幹燥溫熱的手鑽進了他的衣服,貼着肌膚遊過胸膛,腰腹,順着脊骨往下,他起了身細密的雞皮疙瘩。
霍北躺在身側輕聲問:“冷不冷?”
宋岑如怔然,嘴裡喃喃道:“......有點。”
“讓你非要睡我這兒,跟你說了被子肯定沒你家的暖和。”霍北笑了笑,埋進他的頸窩咬了一口,“離近點兒就不冷了。”
樹枝刮蹭在窗戶滋啦作響,風一陣大過一陣。
霍北抱着他,嘴唇從耳廓蹭到臉頰,低聲念他的名字,那雙發燙的,骨節分明的大手把皮肉撩出火,連血液都在燃燒。
大片月白從窗外透進來,溫柔的流淌過身軀,宋岑如卻覺得它亮的可怕,心跳烈如擂鼓,喉結滾動,說不出一個字。
“害怕?你不喜歡嗎,”霍北的手繼續往下,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下,“我很喜歡。”
他吻住宋岑如,吮他的唇瓣,“宋岑如,我好喜歡。”不住地念道,“好喜歡,好喜歡......”
在逼仄又會嘎吱作響的床上,天花闆仿佛在往下落,壓到頭頂和肩膀,壓的人透不過氣,他們呼吸亂得一塌糊塗,卻無比享受對方的喘息。
窗外的月光實在太亮,那些隐秘的心思被剖得清清楚楚,既怕被發現,又上瘾得停不下來。
宋岑如的褲子被拽了下去,接着,是對方掌心的繭不停地在來回磨蹭,他額頭滲出細汗,伏在霍北的肩頭迷亂失魂,然後在臨界點到達時終于忍不住,壓抑的哼聲從鼻息間透出來,連脊背都在發顫......
宋岑如猛然間再次睜眼,呼吸急促的像是缺氧,直到看清頭頂沒有燈,身旁也沒有霍北。
是夢。
窗外還在刮風,天也黑着。他怔愣了好久,後背全是熱汗,那種羞憤的,不堪的,慌張的情緒不斷蔓延、吞噬着他,他掀開被子,剛動了一下便感覺到有股涼濕的黏意,宋岑如登時僵在原地。
真他媽……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