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爺哪是兔子啊,明明是會叨嘴踢人的猛禽。
“就、就這些。我可以道歉,”宋岑如轉向楊立輝,“真的非常對不起,但你,你打人也不對。”
楊立輝的齒間溢出髒話,“操......你他媽在這跟我裝。”
老劉沒理會楊立輝的碎碎念,填充好筆錄細節,說:“幾個人受傷?等下做個傷情鑒定,”他目光逡巡,“都把頭擡起來。”
衆人乖順照做,除了楊立輝。
礙于某些原因,他一直蹲在原地用胳膊擋着臉。
老劉注意到他的異常,皺眉道:“你搞什麼!手拿開,擡頭!”
楊立輝不得不放下胳膊,臉比吃了屎還臭,衆人視線順着挪過去,沒看出個名堂。
“沒東西你遮遮掩掩幹什麼。”老劉不解。
楊立輝不語,隻是怒瞪宋岑如。
宋岑如被盯的一頭霧水,以為對方是被自己打疼了,但以他的力氣,楊立輝頂多留點淤青。
他頂着乖巧人設,又補了一句,“......對不起。”
楊立輝呵斥道:“對不起有用嗎!賠錢!”
他一張嘴,衆人皆愣。
叱咤風雲的城西老大……門牙下崗了!
“哎我操!”李東東沒繃住。
大福憋得臉紅,錫紙燙頂倆黑窟窿!說話還漏風!
“你牙呢?”老劉問。
楊立輝急火攻心,指着宋岑如,“問他啊!特麼一腳給我踹柱子上!磕死我了!”
“噗——!”李東東沒忍住率先笑出來,大福緊随其後,甚至鼻孔裡的衛生紙噴出半米遠。
亂拳打死老師傅,宋岑如不知道自己威力這麼大,他睜大眼,在茫然中轉回頭,視線和霍北在半空交彙。
霍北做了個無聲口型:挺牛逼啊。
很牛逼麼,姓霍的虎牙都笑出來了......宋岑如暗自琢磨一會兒。
啧,好像是有點牛逼。
大廳洋溢着猖狂至極的笑聲,老劉扶着額頭整頓紀律。這時,實習警察從裡間出來了,他拍了拍老劉的肩,通知他去查看監控。
兩人身位交換,臨走前,老劉發出警告:“我很快回來,都給我老實點。”
老劉一走,李東東和大福就開始講小話。
他倆怕被請家長,這事兒往小了說其實就是青少年之間發生點口角,但牽扯到家裡就不地道了。
其實宋岑如也有些害怕,父母要是知道他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大概會關一個月禁閉。
不過好在事情發展沒有那麼糟,老劉看完監控回來定案,兩方各寫500字檢讨,除了宋岑如。
他原本主動提出給楊立輝賠償補牙費,被霍北摁了下來。
霍北的說法是,姓楊的把李東東腦門磕破,大福鼻腔出血,這個錢對面不給,少爺就不許掏錢。
老劉在中間調解一陣,最終是達成了雙方按照實際傷情鑒定和就醫記錄進行賠款的和解。
出了公安局,四人并排走在大街上。
經此一役,兩個以前瞧不上宋岑如的現在心态大轉變。
少爺不僅敢單槍匹馬提棍上陣,還能以退為進,像這種招數他們可使不出來。而且,像打掉楊立輝門牙的成就,全京城也是獨一份兒。
“宋岑如,沒想到你還有這手,挺能個兒啊。”李東東轉身說道。
大福配合着豎起大拇指,“該拿奧斯卡。”
都是心思純良的少年,之前對他那些負面印象很快就散了,今晚要沒有宋岑如,他倆估計得破相。
宋岑如不擅長面對這麼直白的誇獎,抓着包帶的手又緊了緊。
霍北瞥了眼,“重?”
“欸對!怎麼能讓恩人親自背包!”李東東上前要拿,被霍北一個擡手推了回去。
霍北:“你悠着點腦門兒吧。”
宋岑如肩上陡然一空,書包已經被霍北順下去,背他自己身後了。
這像是某種信号,在看似有壁的關系間破開一道口,老大都做表率了,小弟當然得跟上。
“那個,宋岑如。”大福邊走邊說,“之前我們對你是有點兒意見,今天算看明白了,你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宋岑如問。
李東東說:“鼻孔長腦袋頂那種,我們班好幾個。”
很生動的描述,宋岑如低頭笑得很淡,他之前對大雜院的人也有點誤會,這事兒算扯平。
大福繼續道:“你今天把楊立輝得罪了,他肯定記仇。不過這樣一來你也算跟我們是一邊兒的。”他說完一愣,問了句,“你不會嫌棄吧?”
宋岑如輕輕搖頭,“沒有。”
現在不算太晚,長街燈火通明,街邊的燒烤攤兒熱鬧非凡。
他們走到胡同口分别,李東東和大福頂着傷,回去少不了挨頓罵。
霍北忽略了宋岑如暗示的眼神,大大方方的挾持着書包,往元寶胡同的方向去。
宋岑如搶不過他,隻能埋頭跟上。
烏雲不知道什麼時候散了,月亮露着圓圓的一半,發出白濛濛的光霧。
巷子裡比街外靜許多,光線也暗,霍北送他就是怕再遇見什麼意外。
他們這幫人皮糙肉厚,可宋岑如不是,萬一哪裡被刮了蹭了,估計沒個十天半月都好不了。
想到這,霍北放慢腳步,難得顯露出關照,“以後看見楊立輝,記得繞着走。”
宋岑如看着他寬闊的背影,“你們到底有什麼仇?”
“沒什麼仇。”霍北道。
“沒仇為什麼總不對付?”宋岑如道。
霍北漸漸和他并排,斟酌道:“你就理解成......一堆被社會抛棄的廢物,無聊到需要找點存在感。”
這話讓人品出一點自嘲的意味。
宋岑如側目,昏黃燈光将霍北的下颌線切得更加鋒利,眼底有晦暗的情緒波動,他輕聲問:“包括你嗎?”
“我?”霍北笑了笑,眨眼間,那點情緒消散不見,“我是怪胎,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那種,比廢物可高級多了。”
剛冒出頭的恻隐之心縮了回去,宋岑如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這種人怎麼可能會妄自菲薄?
不僅不會,還樂于把“負面”評價當作勳章,因為根本就不信這套評判标準。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很羨慕這種能力。
霍北見他沉默下去,又道:“還是你覺得廢物更适合我。”
“沒。”宋岑如說,“隻是在想你心态挺好。”
霍北挑起眉梢,“這是嘲諷?”
“是誇獎。”宋岑如避開有積水的路面,走得很小心,“本來就不需要遵守世俗标準,那都是人定的,誰是誰,該什麼樣,自己說了算。”
他跨步越過一個坑,低聲輕喃:“可惜我還做不到。”
霍北有些詫異對方竟認同自己的話,想起陸平誇他乖巧懂事,突然覺得宋岑如的心思一定藏了不少東西。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談起陸平出院後的狀況,宋岑如便問:“姥姥好點了嗎?”
霍北難得好好說話一次,“還行。天天念叨你來着,讓我帶你玩,不過......”他想起宋岑如那日的冷淡,“你應該不想去。”
宋岑如腦海閃過回憶,即刻停下腳步回頭,“那天你是來找我玩的?”
“啊,不趕巧麼不是。”霍北單肩背包,另一隻手揣在兜裡,又強調,“還被無視了。”
“沒有,不是。”宋岑如語氣變得急切,“那天隻是要去參加晚宴,時間緊張,而且......”
霍北:“而且什麼?”
而且如果被宋文景發現他們之間有往來,霍北和那群小弟都會被調查。
這個答案不大好聽,宋岑如說不出口。他抿着嘴,又沉默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少爺除了皺眉就是咬下嘴唇。
這麼難回答嗎?是不喜歡?還是沒興趣?
霍北是想知道答案的,但他不至于這麼為難一個小孩兒。
半晌,他道:“算了,不用勉強。”
兩人已經走到8号院附近,霍北把書包還回去,又說:“早點回家吧。”
起風了。頭頂樹海被吹出陣陣葉浪,簌簌地,蕩開層層看不透的漣漪。
霍北轉身要走,卻突然被抓住手腕,他回過頭,一雙墨玉似的眼睛正望着他。
宋岑如:“周末,我找時間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