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要帶他玩什麼?總不會去跟城西的茬架吧?
也是一時情急,答應的太快,光琢磨這個就夠讓人失眠半宿。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個更大的問題需要考慮——怎麼出門?
完成功課是外出的必要條件,其次,就是找個理由向家中申請外出。宋岑如跟别人還能撒撒謊,面對父母的确有些困難。
他編的理由是去圖書館散散心。宋文景聽完,沉默半晌,又将手中那份近乎完美的卷子看了一遍,才道:“注意安全。”
宋岑如眼裡的光都亮了些,他興沖沖回了房間,路過穿衣鏡,才驚覺自己臉上竟是帶着笑的。
不能得意忘形。
宋岑如将嘴角壓成水平線,胸腔裡的跳動頻率卻還是比往常快了一點點。
轉眼便是周末,兩方彙合,宋岑如才知曉大雜院一夥嘴裡的玩兒就是無所事事的滿街溜達,但和閑逛又不太一樣。
他發現這幾人對周遭關注的很緊,去的也都是人多眼雜的地方,譬如公園、茶館、集市。尤其霍北和誰都能攀談幾句,整個城東仿佛就沒有不認識的。
宋岑如忍着好奇沒問,直到有次霍北當着他的面,把從上一個人那獲取到的信息,以或低或高的價格出售給下一個人,他才知道所謂的“賣消息”是什麼意思。
天氣逐漸轉熱,京城冒出一點夏天的影子。
可惜宋岑如出來玩的次數依舊少得可憐,他不敢冒進,隻能拿讓人挑不出錯的成績換取機會。
宋岑如合上筆帽,按了按眉心,然後帶着作業輕手輕腳敲開母親的房門。
宋文景查看完功課,撂下一句,“可以了。”
然而,就在宋岑如剛剛觸到門把手的時候,身後又傳來她的聲音。
“阿竹,你最近是不是有點放縱了?”
宋岑如頓時僵在原地,蜷縮起指尖。他不知道該不該轉身,怕看見母親失望的表情,也怕她下禁令。
“你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子了,做任何事都要有個度。”宋文景的語氣足夠溫柔,卻沒什麼溫度,“自己把握好分寸。”
許久,宋岑如再次覆上把手,“好的,媽媽。”
午後時分,街邊飯館還處在高客流時間段,除了食物的香氣,風裡還帶了點洋槐花的味道。
“少爺,你在聽嗎?”李東東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宋岑如從思緒中清醒過來,道:“對不起,走神了。”
五人小隊裡,他走的最慢,霍北壓着步子跟在後頭,目光掃過宋岑如略顯疲倦的側臉。
“嗐,犯得着道歉麼,别老這麼客氣。”李東東道。
“嗯。”宋岑如依稀記得他們在讨論哪家的館子好吃,于是重啟話頭,“這邊我沒怎麼來過,就吃過一次馄饨。”
“那不行,你得常來,都住這兒了哪能不嘗嘗。”大福說。
虎子撩了把劉海,“不是我吹啊,這條街能叫得上名的,我們家面館算一個。再就是老王家的包子,糖豆她媽做的鹵煮。”
宋岑如道:“那我找機會去。”
這也就是句場面話,雖然的确想嘗嘗,可他腸胃脆得很,指不定怎麼就不舒服了。
霍北卻好像當了真,他道:“别找機會,下回就吃。”
宋岑如看向他。
“忘了上回你那豪擲千金?”霍北揶揄道,“怎麼着我也得請回來,不然我成什麼了。”
宋岑如的确忘了,這人就是故意說出來臊他,等着反擊呢。不過他今天不在狀态,隻是頰腮微鼓,眼中略帶愠色。
可惜,瞧着不僅不兇,還特招人。
霍北忍着沒動手戳兩下,隻道:“瞪個屁,這飯吃定了。”
這要是别人,霍北可沒這閑心,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總能被宋岑如的反應挑起各種興趣。
也可能是因為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了,比如他感覺少爺今天話特别少。
他搭上宋岑如的肩,俯首問:“欸,說實話,跟我出來無聊麼。”
宋岑如比霍北矮一個頭,對方靠過來的時候,氣息就落在臉側。他聞到一點香氣,許是兩人挨得近,叫人分不清究竟是風裡的洋槐花還是衣袖上的皂香。
宋岑如莫名有點緊張,霍北已經是快成年的年紀,聲線自然比自己要低沉得多。
少年人分不清這種陌生的情緒,他把它歸結為攀比欲,随口道:“還行,比寫作業有意思。”
“就這?”霍北道。
“嗯。”宋岑如加快幾步,略顯慌張地擺脫肩上那隻手。
其實一點都不無聊。
宋岑如在京城的生活狀态和之前完全不同,他第一次離“生活”這麼近。
簡單來說,許多雞毛蒜皮、無可奈何的小事,放在宋家根本不是問題,但在這裡,件件都要緊。
好比李東東的爺爺靠給人修鎖掙錢,要遇上同行惡意诽謗,必得據理力争。大福嬸嬸出去買菜,就愛較那三毛兩毛的真兒,攢下來的錢能交學雜費。
這些瑣碎從來不在宋岑如的考慮範圍内,他隻要做好“繼承人”這一件事就好了。
他覺得慚愧,倒不是說哪邊過的更不易,隻是自己容易被這樣鮮活直白的人打動。
幾人一路溜達到市場附近,今天鹵煮店生意特别好,隊伍大排長龍,就在這時,白惠春把霍北叫住了。
宋岑如聽了兩句,總結就是請人幫忙照看孩子。
白惠春是個單親媽媽,獨身扛起一家店實在不容易,于是大雜院就成了糖豆的臨時托兒所,當然,這也是霍北的收入來源之一。
壓馬路計劃泡湯,帶着三歲的丫頭片子總不好再瞎逛,一行人回了大雜院。
午覺睡醒的陸平見外頭有動靜,老太太不發病的時候,哪兒都靈光。
推門一瞧,浩浩蕩蕩進來五個人,竟還有姓宋的乖小孩兒。
宋岑如被糖豆牽着走在最前面,見了人,溫溫柔柔問了聲“姥姥好”。
陸平歡喜的緊,拆了早上才買的糕點擺上桌。
糖豆這回是帶着任務來的,幼兒園老師布置了讀繪本的作業,正缺個人輔導她念書。
陸平擱旁邊一聽,連帶盤問起這李東東這幾個人的功課,霎時間,除了宋岑如,其他溜了個幹淨。
“不成器的玩意兒!”老太太罵罵咧咧追出去,恨不得吼出二裡地。
霍北像是習以為常,轉身進了房間,糖豆則輕車熟路地去搬自己的兒童椅。
宋岑如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自己該待在哪,正發愁的時候,霍北又從房間出來了,遞給他一張凳子,“坐。”
宋岑如看了眼,模樣像上回坐的那種小馬紮,但又不太一樣———頂端多出一層墊子,四周用繩子固定,綁得不算特别死,明顯是剛弄的。
“給我的?”他問。
霍北直接往他身後一擺,“對。”
宋岑如好奇,“怎麼多了個墊子?”
霍北調笑道:“少爺麼,屁股嬌貴。”
宋岑如一哽,耳根漸漸蹿紅,這人好沒素質,好沒修養……他擡眸羞怒,心中腹诽,可惜憋了半天嘴裡一個字罵不出來,
霍北長腿一伸,又勾了張破木頭凳,壓着嘴角笑意,“要不跟我換?”
“不換。”
都弄好了誰不坐,不坐是傻子!
宋岑如屈身落座,這墊子裡都是棉花,厚實,不松軟,算不得舒服,但絕不會像之前那樣硌得疼。
他有些後知後覺,大約是上回坐不安生的樣子被霍北瞧見了,多丢人呐!
宋岑如兀自處理了半天情緒,院門口有人嚷嚷,他一看,是幾個逃兵又被陸平揪回來了,手裡還多了些書本文具。
“就在這兒寫作業,你們家長都交代了,不寫完不許回家!”陸平吼完,轉身進了廚房煎藥。
三人一臉苦相,都不敢忤逆老太太,隻好支起小桌闆,攤開作業各自抓耳撓腮。
宋岑如是唯一一個沒事幹的,便安靜坐在邊兒上,聽霍北給糖豆念花木蘭的繪本。
霍北平日說話懶懶散散,給小丫頭念書也沒正經到哪兒去,但調子的确沉了許多。他聲線本來就偏潤偏厚,隻聽聲音,意外像個文化人。
又翻過一頁,趣味互動章節寫道:小朋友,你還知道哪些英雄人物?
霍北剛念完題目,糖豆就舉起手:“還、還有霍元甲!”
“行啊你,這都知道。”霍北略顯驚訝。
糖豆點頭說:“媽媽講過,和胡蘿北哥哥的名字一樣!”
霍北無奈糾正:“霍,霍北。”
“霍?”糖豆像是陷入迷茫,“哪個字,怎麼寫?”
霍北沉默幾秒,“就那麼寫。”
“就那麼寫、怎麼寫。”糖豆看着他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