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雲集團是國内首屈一指的拍賣行,想和他們家沾上關系的企業,圈層裡占了一大半,剩下的要麼沒資格,要麼沒渠道。
宴會期間不斷有人上前搭話,不過交流簡單,想套近乎卻難,夫妻倆看着親和優雅,實際字字句句滴水不漏。
因此不少人把心思放在宋岑如身上,他是繼承人的事在圈内屬于隻差一個官宣的秘密。
可惜衆人算盤打錯了,無論聊什麼,這位小少爺都從善如流,别想套出一點信息。
其中有人贊賞,有人不甘,那不甘的就湊成一團,聊起豪門八卦。比如誰和誰聯姻、誰搞内鬥、誰争家産。還比如,瑞雲原定接班人不是這位小少爺。
總之一場宴會下來斛光交錯,雜訊滿天飛,宋岑如隻管維持好一個合格繼承人該有的形象。
回了家,宋岑如幾乎要倒頭就睡在沙發上,但他還是強打精神又洗了個澡,做完最後一點宴會總結才躺上床。
有父母在的時候時間比平常過得更快,宴會後,等着他的是數不盡的商務功課。
宋岑如早該習慣,但還是被壓的喘不過氣,隻能趁着兩人出門赴會偷一點閑,耗在書房寫字。
這兩日外面格外安靜,他寫着寫着,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向窗外探去,有雀聲,風聲,腳步聲,唯獨沒有嬉鬧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整整一周,大雜院的人好像再沒來過8号院。
周一上學,宋岑如提前向家中報備,市領導今日來校參觀,他被班主任委派為學生代表上台演講,到家會比平日晚許多。
華叔說接他放學,被拒了。
本身一個轉校生擔任代表已經是搞特殊,宋岑如推不掉,隻能處處低調,不想再受人非議。
晚間剛下過雨,活動結束,烏雲還沒散去。他踩着濕漉漉的地面往前走,在十字路口意外碰見一輛裝載着城建材料的貨車。
有竹子!紫竹。
宋岑如的小孩心性有些蠢蠢欲動,他想跟過去看看。
如果華叔在這裡,一定又會詫異,髒了吧唧的玩意兒有什麼好稀罕的,而且以家裡的條件,要什麼樣材質的手把件沒有?
但人就是這樣,千好萬好不如自己親手找的,挑的,做的。這個過程比物品本身更重要。
宋岑如記得那個廢料集中點,隻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上次的好運氣。
烏雲把天色籠得更黑,他一路摸過去,開着手電筒往裡走。見到籃球場的鐵絲網反光就知道離目的地不遠了。
此時,耳邊隐約傳來幾聲叫喊,宋岑如腳步一頓。
他反應極快的關了手電筒,借着昏黃路燈瞥見三個相熟的身影。
楊立輝滿頭錫紙燙,非常好認。
剩下兩個被他薅着頭發往投籃柱上撞的,聽聲音好像是李東東和大福。
隔着七八十米的距離,叫罵聲大,腦門和金屬杠“咚咚”的聲響更大。
楊立輝體格偏壯,顯然比那倆能打,宋岑如不确定這人有沒有别的幫手,并未貿然上前。
說實話,這不是他第一次見這種情形,以前跟着父母奔波,去過偏遠的城市,那裡的環境比京城可糟亂得多。
如果他還記得家中叮囑,現在應該做的是掉頭離開,别管閑事。
但宋岑如不想。
他悄聲走到一輛僵屍車後藏了起來。
不遠處,三個漆黑的人影團在一起,方圓十米外空空蕩蕩。
這裡本來離爛尾樓就近,附近很多待拆遷房,除了巷外臨街有幾家餐館外,幾乎沒什麼人住。
宋岑如觀察了三分鐘,确認楊立輝沒有幫手,他摸出手機,調暗屏幕光線報了警。
其實他等在這裡就可以,警察過來的速度應該很快,但捱不住那兩個叫的實在太慘,根本聽不下去。
摸着良心說,宋岑如沒必要摻和進去。從之前幾次接觸中能明顯感覺到,這幾個人大概都不怎麼喜歡他,但他做不到見死不救。
宋岑如做了幾個深呼吸,貓腰挪到廢料點,挑了個梆硬的棍子,悄聲繞後......
“我操你大爺!”李東東被撞得頭暈眼花,投籃柱冰涼,身上卻熱,他不确定腦門出沒出血,一個勁兒的想掙脫。
楊立輝好不容易逮到個機會報仇,玩紅了眼,手上動作沒停過。
大福有好幾下被撞到鼻子,眼流鼻血一起流,“你個慫逼就知道挑霍哥不在的時候動手!慫逼!慫逼!慫逼!”
他越罵越起勁,被撞得也越起勁。
就在兩人以為今天都得交代在這兒的時候,身後突然“???”三下,随後就是楊立輝一聲巨吼。
“操!”
宋岑如也不知道該打哪,玩兒命揮就是了,揮完棍子甩得老遠,沖楊立輝屁股狠踹一腳。
趁對方晃神,他攥起兩人的脖領往後撤退,“跑!”
大雜院。
“跟你說了少沾水,聽不明白是怎麼的。”霍北拿着藥包往陸平手上敷,兜裡電話響個不停。
陸平啐一句,“比我還能叨叨,”她扯着嗓子,“接電話!”
“啧。”霍北放下藥包,擦淨手,瞄了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什麼屁趕緊放。”
李東東跑得力竭,叽裡咕噜的說了一串。
“你掉風窟窿眼兒了?聽不清。”霍北說。
李東東:“局、局裡見!”
局裡?
還能是哪個局裡?
霍北安頓完陸平,穿上防風外套出了門。
城東第二分局。老地方,老熟人,卻是一出新節目。
他進來的時候甚至花了半分鐘思考,是不是被中藥熏出了幻覺。
大廳牆角是抱頭蹲地的楊立輝,隔着十米距離,是臉上挂彩的李東東和大福,最他媽詭異的是中間還站了個背書包的宋岑如。
霍北的目光和他對上,對方眼裡閃過一絲詫異,視線往下,少爺除了校服稍微淩亂一點,其他沒什麼異常。
老劉從裡間出來,掃視大廳一圈,對着手裡的警情單看了半晌,自動把剛進門的霍北也納入鬥毆行列。
他擡手一指,“蹲過去。”
霍北失笑道:“老劉,你這就片面了吧。”
老劉用筆在楊立輝和他之間來回晃,“怎麼,哪次不是你倆帶頭鬧事?”
一個實習警察匆匆上前,附耳說了幾句,老劉擺了個跟霍北剛進門時一樣迷惑的表情,“沒你事兒杵這幹嘛?無關人員出去。”
霍北道:“哪裡無關,作為親友旁聽不行麼。”他自動走遠了些,支棱起長腿往等候區一坐,痞着臉笑笑。
老劉白他一眼,拉張椅子坐下,翻開筆記本,“怎麼個事兒,說說吧。”
“他先動的手!”李東東指向楊立輝,又指指大福,“我倆就在小街附近吃個飯,出了店門沒走十米就被他給拖到籃球場了!”
老劉翻了翻筆錄,又問:“那他為什麼要打你們?”
“記仇呗。”大福鼻孔塞了衛生紙,說起話來紙巾須須一動一動的,“上回手串的事兒,偷也是他們偷的,自己點兒背被逮了,還非賴上我們。”
“嘶,什麼叫‘點兒背’,”老劉嚴肅罵道,“偷東西就是違法!”
大福不逞口舌之快,繞回重點,“總之不管哪次,我們都是受害者,你不信調監控出來看。”
筆錄已經提前做過一輪,整個案件相對清晰,這幫未成年隔幾個月就進來轉一圈,老劉在城東城西交叉幹了十幾年,早把兩邊勢力摸清。
“放屁!”楊立輝捂着嘴跳了起來,又被輔警摁下去,他不服道,“老子也是受害者,誰知道是不是姓霍的派人來搞我!”
老劉回頭看了眼霍北,對方卻挑着眉,嘴角微壓,一副關我屌事的散漫樣。
要說手段技巧,霍北是比他強,但要論壞心,姓楊的絕對實打實的黑。
老劉其實相信這事兒不是大雜院牽頭,但還是得按流程問清楚。
他叫來實習警察去調監控,又把目光投向站在中間,與幾人格格不入的宋岑如身上。
老劉看着筆錄上的叙述問道:“小同學,楊立輝說是你打的他,你怎麼說。”
宋岑如的膚色本來就偏冷,燈光一照,更顯得蒼白。
他眼睫輕抖兩下,黝黑的眼眸漫起一星水霧,顫着嗓音說:“是......是我、我打的。”
這幾個人裡宋岑如年紀最小,穿着初中校服,長得也白淨,一看就是個好學生。
老劉不免放軟聲音,“你是報案人對吧,既然已經報案,為什麼還要動手?”
“我......我太害怕了。”宋岑如攥緊書包帶,嘴唇顫顫巍巍,“我見他們叫的太大聲,怕出人命,又趕着回家,就、就拿了棍子防身......”
他蹙着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被吓了一跳,對不起。”
隔壁楊立輝聽完,整個人暴跳如雷,“你他媽還踹我屁股!”
“蹲回去!”老劉立刻吼道,又沖宋岑如輕聲細語,“你繼續,慢慢說。”
宋岑如紅了鼻頭攥着手,哭的梨花帶雨,給李東東和大福看得是目瞪口呆。
“不兒……少、少爺剛剛進門前哭了嗎?”李東東小聲說,“我怎麼記得他挺淡定的。”
大福也淩亂了,“啊,還給咱倆指路往那邊跑呢,裝的吧?是裝的吧?”
這淚花、這眼神、這發抖的聲線和演技!
别說老劉心軟,他倆甚至開始恍惚那“???”霹靂三響是不是他敲出來的。
幾米之隔,霍北托起下颌看得興味盎然。想起當時在窄巷,二條和大餅勒索宋岑如那會兒,那委屈模樣恐怕也是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