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信昭回到宿舍時,樓道裡的智能燈已經熄滅一半,他悄悄進門,聽見室友輕鼾都打上了。他火速洗漱、上床,靠在床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智能終端。
方才和楚霜的通訊畫面重新在他腦海裡點亮——
對方漫不經心的笑、貼在鏡頭前特寫般的唇線,還有襯衫下朦胧的胸膛……
更甚,近來楚霜待他有種不經意的溫柔包容,裡面藏着他十幾年間極少體會的關心。
蘇信昭狠狠閉眼,好像不合時宜的念想能被眼皮子夾斷氣似的。
從剛才起,被他的癔症行為驚醒的末那識一直沒休眠,雌雄難辨的電子音又在他腦内響起:宿主,您的心率、呼吸提升過速,腎上腺素與皮質醇激增,是否需要執行輔助鎮靜命令?
不用,你斷開意識點鍊接。
蘇信昭拒絕對方,自嘲地想:我他媽在想什麼?
一而再,再而三,他心底萌動着對楚霜的沖動,越發危險,他忍不住想他,想親近、想關心、甚至占有。
蘇信昭咬了咬牙,在手臂上掐一把,逼迫自己冷靜。他點開終端,給楚霜發消息:我這邊快斷網了,沒大事,隻是覺得林氏的太子爺對我有敵意。
他當然不會提因果。楚霜罕有的緊張叮囑已經足夠他印證推斷——林氏和楚霜的糾葛不簡單。
片刻,楚霜回複消息:你先别理他,有特殊情況去找劉微宇,我讓他關照你。
蘇信昭盯着消息,反複醞釀,想說些什麼又覺得什麼都不合适。最終隻回了句:好,你注意身體。
楚霜則沒再回複了。
他大概在忙,忙着……應付星聯的酒色招待麼?
這個念頭冷不丁竄出來。
蘇信昭翻身趴下,把臉錘進枕頭,試圖用輕度的窒息感鎮壓煩躁。
但想也知道沒用,他難以自控:
他還在喝酒嗎?
會有人碰他嗎?
他會給對方溫情的或是熾熱的回應嗎……
又或是,他會主動逢場作戲?
“操!”年輕人在心裡低嚎,一拳砸向床墊,“咣當”一聲,把室友驚得哼哼着翻了個身。
他趕快安靜下來。
末那識終于又被他要腦梗兼心塞的狀态擾得詐屍,再次冷冰冰地關懷他:今夜您過度激動,分析您可能正處于某種憤怒、焦慮狀态下,請問您是否需要……談談心?無論有什麼心事,都可以對我說。我會保密的,我保證。
蘇信昭當然不會說。他沒拾茬,強迫自己深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件事上——楚霜結束通訊的瞬間,鏡頭拍到了一個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女人。
蘇信昭捏捏眉心,對末那識下令:允許進行意識點連接,調取視像記憶,分析視像目标口型。
末那識運算速度飛快,毫秒完成一系列指令,把結論告訴蘇信昭:分析目标為星聯盟國貝爾蒂絲王妃,唇語讀取内容是“明天咱們先啟程去瑪爾斯”。
蘇信昭眼角輕抽,彎出笑意,細看笑容裡帶着狠戾和恨——因為這個女人作梗,他的母親一直沒能得到該有的身份,而他到現在還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他早就想報複,現在機會來得毫無預兆。
星聯與帝國正在議和,使團行程沒必要設為絕密,蘇信昭很輕易通過末那識看到日程表。
星聯的議和使長是他素未謀面的哥哥,那個人将拖家帶口地搬到瑪爾斯常住。貝爾蒂絲女士作為使長的母親,自然在随行貴賓之列。
她要帶領先行團,比大使團提早出發。
蘇信昭翻身,仰躺在床上,把手臂枕在腦後,對末那識下令:咱們很久沒跟拉東星的海盜聯系了……
然後,巡宇信号經過多點傳輸,飛向遙遠、偏僻星球。
拉東本來是星聯的附屬小國,後來國内發生政變,皇親團滅,内務無人操持。
于是這地方就變成了小孩沒娘說來話長,誰都想來撈一把。勢力幾經更疊、油水越來越少,星球最終被大批星際流浪者割據,無家可歸的人在哪裡落腳,哪裡也就成了家。
嘈雜髒亂的賭場裡,海盜頭子喝白水似的灌下好幾口伏特加,哈出酒氣,把酒瓶往桌邊一墩:“個仙人闆闆,”他眉角有道刀疤,随着罵人眼角抽動,刀疤也跟着打了個哆嗦,他一把把荷官扯下座位,“給老子笑一個,看你哭喪着臉,就方我的手氣!”
荷官不敢得罪他,戰戰兢兢擠出絲笑。
“東、東哥……‘白洞’發消息來了,”海盜頭子的小弟戰戰兢兢打岔、遞上終端,老大賭錢輸了會殺人的,但要是耽誤了大買賣他依舊會殺人。
東哥不耐煩地一哂,罵罵咧咧:“上回他讓老子劫飛船,老子在預定地方等了十天,連泡尿都沒等來……”
罵歸罵,他還是抄過設備,看對方寫了啥:貝爾蒂絲王妃九成九會更該航道,等來了算你的,等不來也沒損失,一錘子買賣,是對你白等希望号的補償。
東哥盯着坐标,突然咧嘴笑了。
“個仙人闆闆,這票幹了!”
楚霜沒有超意識感應,光年之外的算計他當然不覺,他靠裝醉擺脫了聲色犬馬,回客房躲清靜。
“老大,您剛剛戲是不是有點過?”包子用反監視設備掃描套房,确認安全。
楚霜眯縫着眼睛半躺在沙發上,是副喝得拾不起個兒的模樣:“過不過的無所謂,反正像剝洋蔥,讓他們看不到瓤就夠了。”
又交代兩句,他打發包子去隔壁休息。
然後,他關閉房間裡所有智能化設備,進衛生間沖澡。納米幻膚的解除指令下達後,溫水撫摸着皮膚,他身上又有幾塊磕碰痕迹,他視若無睹,拿過針劑膠囊,熟練地給自己靜脈注射。
不一會兒,熟悉的渙散感充斥全身,他擦幹身子、好歹披了件睡袍,一撲上床醞釀睡意。
正似睡不睡,極輕的電子門鎖打開聲讓他驚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