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定柔在姨母這處吃得歡暢,父親和兄長卻無暇顧及午膳。
大朝會開了一早上。
裴叡除卻聽各部官員奏報日常事務外,還特地詢問了大理寺郎官對李誠一案的調查情況。
這事原本早已定論。
一沓官員調任的文書白紙黑字作憑,又查到了巨額贓款的記載賬冊為證。
大理寺郎官明察秋毫,當着李誠的面請出幾個人證當面對質,很快便審出了結果,将詳情以奏疏呈報皇帝。
李誠貪腐已然是闆上釘釘的事實,他本人連帶着阖府親眷一同被下了獄,全部家産早已查抄清點入了國庫。
但既然有了動作,撒了漁網下去,若是隻捕一尾魚,皇帝自然不滿足。
在裴叡的授意下,大理寺郎官順着線索,日夜審查,刨根究底,欲要将一條藤整根拔出。
按照李誠的供詞和贓款賬冊,那些行賄官員也一一被揪出,跟着李大人一起進了牢獄。
不過皇帝并未對他們趕盡殺絕,除卻幾個品級靠前的首犯被判重罪外,其餘的芝麻小官隻被抄了家産後降職外放。
一場雷厲風行的肅清,國庫多了九十餘萬兩銀子。
餘下朝中官員中,有消息靈通者預先得知此訊,頗被雷霆之威所震懾,行事愈發恪守本分,不敢出格絲毫。
一人傳十,近日就連幾位一向□□請同僚的戶部郎官,私下組織宴飲的次數也銳減,生怕被他人誤會成結黨營私,也卷進貪腐案中。
不正之風似乎暫時被按了下去。
今日皇帝特地提及此事,還命大理寺宣讀對涉案官員的處理結果,不過是為了再次震懾朝臣,釋放信号。
現下中央經濟困頓,國庫不充裕,趁機貪污腐敗者,以李誠為例,罪加一等。
此外,按照先前同太子和重臣商議的事項,裴叡頒布下幾道旨意。
其中包括減免邊地幾城耕夫的農稅,鼓勵人口回遷的數項政策。
對近年天災頻發的州府,朝廷在稅收上也适當予以照顧。
更有着手嘗試改變固有的駐軍模式,讓士兵們逢春種秋收時輔助農人耕作,待到農閑便又點兵歸營。
一年所收田稅,抽出兩成添入軍饷,按人頭下發給士兵,以作鼓勵。
好不容易朝會散了,工部尚書劉珀又找上門來。
裴叡在龍案後剛坐下喝了口茶,還不待休息片刻,王真便領着人進來了。
“臣見過聖人、太子殿下。”
裴朝心中了然。
那日,父親委以要務,令劉珀密查驿站馬匹異動之事。
此番前來,定是有了眉目。
“坐下說。”
劉珀拱手入座,便連忙向皇帝上報查訪情況。
竟是工部自己人眼花出的錯。
“聖人不知,原本今年有三處官驿,準備改建成民房的。”
劉珀口中的三座驿站,是數十年前先皇倉促敲定修建的。
選址在山路之側,遠離城都,甚是偏僻。
追溯緣由,是因一場地震破壞了原有官道。
彼時,往來差使通行隻得改道于臨近山路。
為求便捷,先皇頒旨修建了這三座驿站,作臨時通行轉乘之用,自然不在現有的道路規劃之内。
經幾十年風霜敲打,幾座官驿早已破敗不堪,成了危房,對當前差役交通,毫無助益。
因此,早有地方上表,請求朝廷将其拆除,改建為民房。
這件事情,裴朝也是知道的。
當時商定改建,他也在場。
裴叡咽下一塊糕點,示意劉珀繼續說。
“聖人裁定拆除後,臣便吩咐下屬拟文書,并在分布圖上圈畫出所在的地址。”
劉珀一字一句道:“再将文書附上地圖一并發出,讓地方依照行事。”
“誰知他年邁昏聩,勾畫時瞧錯了位置,圈到另一條官道上去了。”
也就是說,那三座如同廢墟般的官驿絲毫未動,而正經使用中的卻被誤拆了。
裴叡:……
“所幸未釀成大錯,”劉珀道,“今年财政緊張,拆建撥款還不到地方,因而還未着手拆除。”
地方官員收信後,依令行事,将圖上三處驿站的人員調走,馬匹、貨物暫且搬挪到臨近府衙中存放。
待到朝廷撥款下來,再招募勞工着手拆除。
因此,那日戰報傳信的士兵到達後,一匹換乘的馬都沒有尋到,隻得徒步硬生生走了三個驿站。
“負責拟那紙文書的是何人?”
料到皇帝有此一問,劉珀如實作答道:“從五品工部郎中任妨。”
雖然品級不高,又非要員,任妨這個名字裴叡倒是很熟悉。
他自先皇一朝便入工部,經曆春秋幾十載,而今已經熬成個須發花白的老頭子了。
彼時裴叡還在東宮當太子,聽父親提到此人,隻一句:“是個厚道人,但能力不足。”
往好聽了說就是厚道正直,往難聽了說就是行事死闆而不知變通。